終於,一位大姐看出了他的心思,巧的是大姐同時認識夏、張兩家的家長,她牽線做橋,促成了他們的姻緣。
單位的領導證婚,大姐做媒,跟兩家父母站在一起,大家喜笑顏開。
怎麼講都是件好事啊不是?
開始的日子也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兩人互相了解了,如膠似漆,成天雄飛雌從繞林間,誰看都說好緣分。
不過結婚好幾年,不見二人生育一男半女。
久而久之風言四起,兩人的激情慢慢消磨殆盡,過了熱烈期,一切趨於平淡,也逐漸出現分歧。
他們到醫院做全麵檢查,結果是或許此生是不會有子嗣了。他們又求仙問佛,所有算命先生竟然都說他們親子緣淡薄。
夏英蘭說,要麼就到福利院領養一個吧,咱們這樣也不是辦法。張秀敏說,誰要別人不要的孩子,跟咱們無親無故,還來路不明的,不嫌晦氣!
兩人在這件事上爭了無數次,每次都吵得你死我活,最終成了禁忌,誰都不談論,還能相安無事。
也是知道可能無法生兒育女之後,張秀敏開始變得狂躁,特別容易發火。夏英蘭知道她不好受,自己年紀長,又是一家之主,對她盡是照顧忍讓。
有人悄悄跟夏英蘭說,可以向兄弟姐妹“借”一個孩子,孩子到自家就可以引來夫妻二人自己的孩子,引不來也沒關係,借到自家的孩子就是自家人,以後是不用還回去的。老家的人遇到這種情況都喜歡這麼幹,老靈驗了,無論怎樣,也算是為開枝散葉做貢獻。
商量之下,他們決定考慮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他賣力地蹬著車子,想著一會兒要說的話,一遍遍在腦袋裏打著草稿,做著各種方案,對每個問題的回應,還有猝不及防的應急預案。
這頓飯就是去跟丈母娘商量這件事的,張秀敏特別急,夏英蘭能夠理解,對她小心忍讓,想著若是這件事辦好了,或許家裏就能過安生的太平日子了。
他也快被這件事搞瘋了。
一大碗米飯上扣著幾塊巴掌大的肉片,肉片燒成亮紅色,肥瘦分明又相互交融,賣相極其誘人。碗的旁邊擺著一些水果和糖果,灰蒙蒙的石碑被擦幹淨,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被細細描摹,又成了嶄新的樣子。兩邊擺著青鬆和花團,在公墓的最偏一角上,這個可憐的碑終於顯得不再那麼淒惶。
夏英竹直起身,揉揉被火煙熏得發脹的眼睛,用傘遮住漆黑的鐵桶,站在細雨中,他看著最後幾張黃紙艱難地燒成灰燼,餘煙中隱約瞥見當年的一場事故。
他得到消息趕到現場的時候,那輛車在半山腰上,衝出環山路栽下去,車頭已經擠扁了。那天也是今天這種天氣,陰沉沉的,一陣一陣下著毛毛細雨。
雨中的土腥味兒和轎車散發出的煙氣混在一起,他渾身戰栗不已。
那件事已經過去6年了,他想起那個場景依然不能左右自己的情緒。
跟他從小廝混在一起、一條內褲兩人穿的張良材在那場事故中當場死亡,遺骸從車裏拉出來的時候已經焦黑又殘破得目不忍視。
當時街頭巷尾都在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自張良材跟柳絮的小生意做出名堂之後,兩人逐漸擴大範圍,紀老板見效果可喜,又分給他們部分產業,張良材從單位辭職,專職經營,不久討得長輩歡心,他跟柳絮成為合法夫妻。
在他輔助紀老板,幾乎可以掌控紀家所有命脈的時候,夏英竹終於忍不住加入其中,毅然決然放棄之前的工作,不聽任何人的勸阻,在紀老板的支持下,兩人攜手繼續擴大範圍。
雖然一時炙手可熱,不久又開始每況愈下,當初的抬頭猶如回光返照。就像沈局長預言的那樣,紀老板雖是財主,也不過是個日落西山的土財主,財務問題並沒有被解決,包括支持張良材都是權衡之計,有那一點兒錢不是萬能的,要有很多才行。
後來,無論張良材和夏英竹怎麼拚命,還是無法挽回被新時代淘汰的必然結果,紀家百年家業說潰就潰。
紀老板把能抵出去的全抵了,連宅基地都不要了,慘況可以形容為連滾帶爬。
紀老板連滾帶爬換得的資金,被鬼迷心竅的張良材盜取,連夜駕車出逃。除了裝著錢的整個保險箱,所有沒來得及抵債的金銀首飾也被一並擄走。
見大勢已去,自己還昏不識人,紀老板在懊喪愧疚中絕望,懸梁跟亡妻陰間彙合。
而席卷財物出逃的張良材因為驚懼和疲勞駕駛,第二天衝出環山路,車毀人亡。
當晚,已經被巨大壓力逼瘋的柳絮選擇殉情,投河自盡。除了留下一封絕筆信跟河邊的一隻鞋,屍首至今沒找到。
兩天之內,紀雲佴的父親沒了,姐姐也沒了。
當月,紀雲佴的女兒出生了,柳絮再也沒有在她的夢中現過身。
夏英竹在這些事上算是跟家裏恩斷義絕了,夏孟平真的氣到吐血,躺在醫院大叫著跟那該死的老死不相往來。
除了老年喪女的三姨夫婦,他們誰都沒有了,灰溜溜地跟著那對老夫婦搬到郊區,靠姨父家一小片瓜地過活。
每年祭奠這些人,就忘掉更多不能細看的傷痕。往年紀雲佴都會來,無論父親和張良材,她都要好好為姐姐上一炷香,說半天話,一遍遍地擦拭,撫摸著嵌進石碑裏的黑白照片,一臉懷念。
每年到這個時候,她都會穿上一條鵝黃色的長裙,長及腳踝的裙擺在風中輕搖。這是她讀書的時候最常穿的裙子,跟柳絮一起買的,她穿黃色,柳絮穿白色。擺幅極大的裙底拚接著精細的雙層花邊,花邊的圖案繡著朵朵忍冬。
今年隻有夏英竹一個人來,因為紀雲佴在生病,發著高燒連路都走不穩。她成天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沒忘了柳絮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