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張同和阿黃睡眼惺忪地進來,看到嚴天擎已然有了女子的模樣。雖然他穿著平民的服裝,但戴上了郡主級別的首飾,還是有些儀態非凡的味道。
張同的瞌睡都嚇沒了,愣愣地說:“我也好想做一回女人啊……”
沈副將已在外麵列隊完畢,他們剛裝模作樣從郡主那邊過來,車馬,轎子,靜靜侯著,準備趁著大家還未起床,趕緊借著黑上路。
嚴天擎站起來,青青在他脖子上圍一條白色的狐毛,遮住了他的頸部突出的男性特征。再披了鑲著毛邊的鬥篷,燭光下,那張細細描摹過的麵龐泛著細膩的、柔和的光澤,看起來明眸善睞,朱唇皓齒。嚴天擎以女兒之態走到門口,因為與平時相差太遠,張同的眼睛直了,連平時沉穩的阿黃都不自覺吞了一口唾沫。
“你們各自……”
他的這句話沒說完,就被青青撿起一根條子打在肩上,青青喝道:“剛才怎麼教你的!”
嚴天擎窘迫得臉上發燙,好在其他人看不清楚,他捏緊了嗓子,拔高了音調,用尖細的嗓音說:“你們……”
“你唱戲啊?好好說!”青青又不滿地打斷了他的話。
嚴天擎幾乎要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控製頸部的幾塊小小的肌肉上了,既要去掉男性的低沉雄渾,又要不尖銳、狀態平穩並保持柔和,他努力了幾次才艱難地開口:“大家保重。”
經過這一番折騰,他都忘了自己先前要說什麼了。
張同又訥訥地說:“我不想做女人了。”
送行的阿黃早已淚如雨下,被張同嘲笑,說他像送女兒出嫁的老娘。
就這樣,嚴天擎在大家各異的目光中坐進了轎子,一隊人馬在昏暗的晨曦中匆匆離開了。張同和阿黃也如約去接趙雪旑,做好了隨時火速逃離的準備。
天已經亮起來了,山林間升起了濃重的霧氣,樹的枝丫上變得潮濕,人碰到樹枝的次數多了,肩上、臂上就逐漸潮濕了。
半個時辰前,他們通過了契丹人的封鎖線。雖說契丹人知道今天要送郡主去換人,還是收緊了關卡,沒完沒了的盤查,直到嚴天擎遞出一支金釵和兩對耳環,才爽快放行了。趙雪旑給了他很多首飾,青青隻挑了幾件為他裝點,其餘的都收進盒中,一起帶了出來。
霧氣冷冷的,滲進轎子裏,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味道,形容不清像什麼,總之不好聞,殘留在鼻腔的時候,讓人感到不舒服。嚴天擎也想出去同行,他不習慣被人抬著走的感覺,大家走著,他一個人坐在裏麵,會非常不安,但此時不是他心疼士兵或者擅自表現的時候。由男人假扮郡主,總會被揭穿的,但在揭穿之前,他就是郡主,應該表現的有郡主的樣子,不能由著想法亂來。
一隊人馬孤獨地行走在晨間充滿霧氣的山林間,人們的腳踩在被霧氣浸潤的枯枝敗葉上,發出單調的聲響。他突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剛來的時候,跟父親分開後,他一路走,一路問,才終於到了這個地方。其間有一段時候,每天的多數時間都走在山林中,那時的山林鬱鬱蔥蔥,腳下的落葉厚重,看不到遮蓋下的土地,那時他踩在上麵,也是這種單調的聲響。有一天運氣不好,他還沒走出山林就下雨了,他心裏焦急,雨下的很大,卻隻有細細的水滴斷斷續續掉落,他抬頭一看,過於茂密的枝葉遮天蔽日,為他擋住了大雨。啊,對了,那時林間的空氣也有這麼濕潤的,雨的氣息中還夾雜這一點其他味道,他就頂著一件衣服,繼續匆匆趕路。
原來是這樣,他知道霧氣裏淡淡的氣味是怎麼回事了,和當初雨的氣息中夾雜的味道一樣,是底層的枯枝敗葉腐朽時發出的味道。
那時的他也聞著這個味道,從京師而來,心事重重的。當那紛亂的思緒裏,想到過自己在兩年後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嗎?
夜裏睡的太少,也睡的很不踏實,他聽著軍士們腳下踩出的單調聲響,耳中隱隱出現了當年他來時聽到的雨聲。幻覺般的回憶中,他的意識變得朦朧,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軍士掀開簾子,告訴了他一聲:“郡主,快到了。”
他打了個哈欠,剛想用手揉揉眼睛,抬起一半又猛地收回了,他想起青青告誡過他,不要隨便碰自己的臉。唉,做女孩子好難啊。
在感知都清醒過來以後,他聽到外麵似乎出現了陌生的聲音,把簾子掀開一條小縫,原來已經有契丹人出來接應了。現在好幾個契丹人正和沈副將走在一起,其中還有個裝束跟別個都不一樣的,隻看一眼,就知道那個人身份不低。
到達契丹大營的時候,已是中午了,滿臉橫肉的統領在門口迎接他們,這時,落轎了。嚴天擎早在心中把青青的叮囑演練了無數遍,於是,抽出帕子,把手搭在扶他的士兵掌上,像個女孩子似的,小心地走下轎來。
統領隔著剛能看清對方臉孔的距離,朝他行了契丹人的禮,他也以宋人女子的方式朝對方回了禮。接著對方來了兩名女子,這邊的軍士也從拉貨的馬車上拿出了裝首飾的盒子,一名女子接過了盒子,一名女子扶住了“郡主”,大家在統領“請”的手勢下,朝契丹大營走去。
統領接過盒子,對宋軍的這份賄賂很滿意,連蓬亂的胡髭都翹出了得意的弧度。嚴天擎很想問契丹是否如約撤防,不過,大家目前的動作是走向大營深處,這時候問,會顯得不合乎體統。他隻有按捺著,一邊走,一邊記住路線和周邊陳設。
統領已在大帳中擺酒設宴,席中已落座多人,見他們進來,紛紛站起來,拍手表示歡迎。嚴天擎被侍女引向坐席,在侍女的照顧下坐下去,同來的沈副將等人,都被安排在距他較遠的位置上。沈副將露出了一些擔憂的神色,嚴天擎風輕雲淡的坐著,表現著郡主該有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