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仆生嫌

“滾!都給我滾!”

一大早,二房主屋便響起了尖細聒噪的怒罵聲。

送藥丫鬟臉色青白,忙不迭跪下拾撿破碎的碗碟瓷片,膝蓋所過之處,盡是潑灑成片、黑漆漆的湯藥洇痕,一眼看去如同勾連的窪澤。

虛弱的婦人半倚床柱,秀臉上柳眉倒吊,銀牙緊咬,一雙鳳目中血絲滿布,眼底和頰麵上呈現出極為猙獰的青紫色,仿佛無盡的怨念徘徊。

服侍用膳的丫鬟挪騰膝蓋,戰戰兢兢地靠近床邊,將手中的托盤舉過頭頂。

陳茵茵自小產後,喜怒無常更勝從前,不單醫囑的藥石一概不入,還一再猜忌前來送藥的下人,說話顛三倒四,神神叨叨,好似有誰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性命一般。如此白日消神,夜不能寐,沒過幾天,便折騰成了這幅鬼見怕的模樣。

“夫、夫人,這是今早桂姨吩咐在小灶上做的早膳。”

托盤上擺放著三樣小食,香軟的糯米蓮藕,清爽的蝦仁豆腐,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雞蛋羹,健脾開胃,滋養補氣,都是府中手藝好的嬤嬤們特意趕大早做的。

丫鬟渾身輕顫,舉著托盤不敢抬頭,屏息等著床上的主子發話。

陳茵茵臉色陰沉,靜了片刻,衝她冷聲道:“怎麼是你送飯?玲兒呢?”

丫鬟趕忙道:“二爺一晚未回,桂姨替老夫人來問,玲兒姐姐便到大爺那兒打聽下落去了。”

“李敬文沒回來?”陳茵茵鳳目微眯,昨日傍晚分明聽到那蠢貨在院中大嚷大叫,還想著問問他縣衙之事,怎奈一會兒功夫就沒了動靜。

丫鬟想了想道:“聽玲兒姐姐說,是大爺有急事來找,二爺就跟著出去了。”

定也是要問他案子的事……

陳茵茵神思疲倦地揉了揉額角,執起湯匙舀一勺雞蛋羹放在口中。

紅糖甜膩,雞蛋微腥,興許是摻了薑汁,咀嚼間還夾雜著淡淡的辛辣苦澀。

苦……

陳茵茵麵目霎時扭曲,胸中嘔意翻湧,一把將托盤整個掀翻!

“你想害我?!連你也想害——唔!”話沒說完,便俯身趴在床邊大吐起來。

“夫人?!”丫鬟們嚇得失了七魂六魄,顧不得收拾地上殘局,都驚叫著四散奔逃跑去找人,屋子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玲兒在院門口聽到動靜,急匆匆地跑來一看,卻見陳茵茵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床邊,險些連膽汁也吐了出來。

“小姐!小姐這是怎麼了?!”玲兒大驚失色地上前將她扶起,斥那跌坐在地的丫鬟:“還愣著做什麼!?茶!!”

陳茵茵臉色慘白,就著杯口飲了一口清茶,終是將盤踞胸口的那股嘔意壓了下去。

玲兒輕手輕腳地扶她躺下,轉身質問早已嚇傻的丫鬟:“方給主子吃了什麼,一五一十從實招來!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小丫鬟臉上掛著淚,淒淒慘慘地訴說冤屈,陳述種種,痛哭流涕的模樣簡直悲戚到極點。

“奴雖是賣身婢,但家中還有幼弟需人照料,求主子好歹開恩,饒了奴婢一回吧!”

她邊哭邊磕頭,沒幾下就撞得額上鼓起青紫,看得在場人無不心酸。

玲兒知她們是想起了日前小桃被拖到院中活活打死的那一幕。雖確是有過,但那般如花的年紀,鮮活的人命,一夕之間腥血迸流,絕於亂棍之下……同為奴籍,免不了心有戚戚。

“夫人現受不得苦味,你不知道?”玲兒板起臉,口氣嚴厲地訓斥了幾句,而後道:“罰你跟著嬤嬤浣衣三日,再敢有犯,轟出府去!”

丫鬟哭著謝了又謝,擦拭幹淨地麵後退了出去。

屋中一時隻剩下主仆二人。

玲兒擰幹毛巾為陳茵茵揩去臉上的汗水,看著她發白的臉色憂心道:“小姐越發清瘦了,這麼下去可怎生是好?有什麼想吃的,我這就吩咐廚裏去做。”

陳茵茵閉著眼睛搖搖頭,虛弱地開口道:“一天不送那女人下地獄,我就一天沒有胃口。衙門裏來消息了麼?”

玲兒手上微頓,謹慎道:“沒有。隻聽說昨日京中大官突然到了縣裏,老爺急著退堂,便把案子耽擱了。”

陳茵茵靜了半晌,眼角驀地劃出一行清淚,抖著唇啞聲呢喃:“……這麼些年過去,他還是把仕途看得比家人更重……”

“老爺也是為了小姐著想啊。”玲兒趕忙安慰道:“先前小姐不也盼著早日跟這大官攀上交情?二爺開春科考在即,能有這種大人物在京中幫襯,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不提他倒好!”陳茵茵睜開通紅的雙眼罵道:“那個酒囊飯袋,沒良心的狗東西,隻會給姑奶奶找氣受!明明鐵證如山的案子,讓他當個原告遞個狀詞都辦得如此爛頭爛尾拖拖拉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玲兒聽得心中頗不是滋味,李敬文再如何不成器,也是被他們背叛在先,沒道理被她這般折辱。

陳茵茵看著丫鬟的神情,胸口好一陣怨氣飛出,斜著眼怪聲道:“怎麼,你還心疼上了?”

玲兒心頭一跳,忙矢口否認:“不、奴婢不敢!”

“平日我罵他你連眼都不眨,如今見我受冷落,就在這裝模作樣,以為有機可乘?”陳茵茵眉間陰氣凝聚,惡狠狠地斥道:“想都別想!!”

玲兒被這一聲嚇得渾身發顫,咚地跪倒在地求道:“小姐是玲兒的主子,玲兒情願一輩子給小姐當牛做馬,絕不敢私藏二心!”

“說得好聽,我不信你就沒半點翻身的想法?!”陳茵茵依舊不肯饒她,咬牙撐著半身坐起,一手指著緊閉的門窗怒道:“遠的不提,昨日李敬文回來,你在院中與他說了什麼?”

玲兒一時間冷汗俱下,垂著頭訥訥道:“沒、沒說什……”

“還敢騙我?!”陳茵茵使盡力氣,一巴掌抽在她臉上,直將人打得烏發散亂,趴在地上不住痛哭。

“你沒說什麼,他會在那兒大呼大叫跳腳不停?你沒說什麼,他會一聲沒吭徹夜不歸?!”陳茵茵五指緊抓床柱,如一隻厲鬼般披頭散發地咆哮:“我分明聽他提了我的名字!你還敢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