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翅撲響,桂樹梢頭幾聲脆鳴。清澈的晨光透過層層輕霧,照亮了青灰色的瓦簷屋脊。
李宗耀凝望著朱窗外簌簌而落的枯葉,突然心頭一動,啟開唇低低吟誦了句:“夜裏寒來風乍起,吹落滿地秋黃。”
背後梳頭的小仆正輕手輕腳為他戴上發冠,聞此詫異地偏過頭,看見了他嘴角掩飾不住的微笑。
“大爺,今日好興致。”
李宗耀抬手摸摸自己剛毅的下巴,銅鏡中英俊的眉眼忽地展開:“是麼?很明顯?”
“您都合不攏嘴了,定是遇上了高興事兒。”小仆將固定的發簪小心插好,又為他整了整鬢角的碎發,遂後退一步,拱著手奉迎道:“小的先給爺道聲恭喜。”
“哈,就你小子會說話。”李宗耀心情大好,隨手賞了他幾錢銀兩,便起身平整衣袍,晃晃悠悠地朝院外走去。
院門外,一個黃衣丫鬟正焦灼不安地來回踱步,見人出來,忙慌慌張張地上前行禮道:“大爺。”
“玲兒?”李宗耀兩手負後,劍鋒似的眉毛微微皺起,“大清早的,你怎麼在這兒?”
玲兒瑟縮地低著頭,兩手緊攥裙擺,輕顫著嗓音道:“回爺的話:桂姨一早上來尋,說是老夫人大半天沒見二爺去回話,問二爺上哪兒去了,奴婢一時答不出,就想著昨兒個他跟爺一道出了院子後就再沒回來過,興許大爺知道他的下落……”
“哦,是麼。”李宗耀的目光冰冷下來,一大早的好心情全都煙消雲散,嗤笑道:“半天不見就急成這樣?她可真是掛念自己的寶貝兒子。”
玲兒縮著腦袋不敢接話。
李宗耀靜了片刻,淡淡開口道:“昨兒你也見了,那小子大吵大鬧,弄得太不像話,我便把他叫到書房狠狠說了一頓。之後醉香坊賬房來找,我嫌礙手礙腳,就叫他滾出府去,誰知這會兒子又閑逛到了哪裏。”
“出、出府?”玲兒忐忑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蔥白的五指越抓越緊,咬唇道:“可、可昨日奴婢問過值班的門衛,都說沒見過二爺出門。爺是否記、記錯了?”
“……”
“記錯?”
玲兒被這聲反問嚇得心如鼓擂,眼睜睜看著不遠處的錦靴越走越近,直至站立在自己麵前,下一刻,她的下巴便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捏住,不容反抗地抬了起來。刹那間,李宗耀方正英俊的麵容成無數倍在眼中放大,近到能感到他那形同實質的冷酷視線正一寸寸地刺入她因恐懼而顫抖的皮膚。
就在男人開口的瞬間,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玲兒,你在懷疑我?”
“……不、不敢,奴、奴婢不……”
李宗耀緊緊盯著丫鬟畏懼膽怯的雙眼,好似一頭審視獵物的豺狼。片刻後,他伸出長舌,舔去了尖利獠牙上即將滴落的血水,將勾著她下巴的利爪收了回來。
“我確實不知道,”他站直腰背,又恢複了一貫老成持重的樣子,淡笑著道:“知你跟敬文關係親密,要是不信,盡可來書房查查?”
玲兒麵色蒼白,額上滲出點點冷汗,幾乎差點站立不住,抖唇道:“奴、奴婢怎敢,大爺饒、饒了我吧!”
“唉。你不過替老夫人來問話罷了,我怪著你什麼?”李宗耀無所謂地笑笑,垂眼看著她纖細而顫抖的後頸:“茵茵明年便會隨敬文上京,你怎麼辦?”
“我……啊,奴、奴婢……”玲兒支支吾吾,似乎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你想讓敬文收攏不是一天兩天了。茵茵要是跟著上京,坐正了官太太的椅子——”李宗耀輕輕一笑,眸中幾分嘲弄:“就憑她那善妒的性子,你以為自己還能安安穩穩跟在敬文身邊麼?”
“……”玲兒指節泛白,臉上也仿佛沒有了血色,抿著唇默不做聲。
李宗耀冷哼一聲,抬腳向前院走去。完全沒有把這倒盡胃口的小丫鬟放在眼裏。
秋風卷起落葉,輕輕刮在她冰涼的臉頰上。
玲兒鼻尖通紅,抬袖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縱橫交錯的眼淚。
她早就知道,主子一旦做出了選擇,自己便會迎來什麼樣的下場!
李宗耀這番說辭,分明已經指出,他耗費幾個月心血的計劃徹底泡湯,醉香坊明年騰起無望。而這也意味著,小姐在權勢與金錢上押注的砝碼將會徹底地傾斜——她將會牢牢抓住李敬文這個一無是處的冒牌舉子,憑借自己父親帶來的好處一步登天。
而她這個與主子有染的丫鬟,就會徹徹底底淪為攔在她麵前的絆腳石、最先應該拔除的對象!
什麼主仆情深,什麼諾言保證,在那個掌控欲旺盛的女人眼裏,都不過一紙空言罷了。
到頭來,她說不定也會、也會像那個被亂棍打死的熬藥丫頭小桃一般,連下跪哭求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二爺……二爺……”
丫鬟全身顫抖,捂著胸口跪倒在地,不住痛哭。
到頭來,居然隻有這個男人,曾把她稍微放在心上。
一年時光,四季輪轉,多少個日日夜夜,甜言蜜語,肌膚相親,對著她許盡了世上最溫暖的誓言。
如果上天肯給她機會,與這個男人平順安穩地度過一生一世,哪怕隻是做個小妾,哪怕隻是做個貼身伺候的侍女,隻要能有一處給她避風擋雨的港灣,她心甘情願付出一切代價!
“嗚嗚,二爺,你究竟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