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情少年啊，讓她說點什麼好？
羅瑛一臉唏噓地和餡兒，團起香軟的紅豆泥，啪地摔在搗爛的花生碎上。
虎子嘻嘻笑著從屋裏溜出來，小黑臉上盡是調皮。
“換好了？”羅瑛瞅著他笑，偷偷道：“你秦叔方才，像不像怕羞的大姑娘？”
虎子捂著咧開的嘴巴猛點頭。
秦佚一臉黑線地推開門，故意將腳步踩得重了些。二人忙將頭轉到一邊。
羅瑛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吩咐：“去生火吧，豆餡兒快好了，嫂子在灶房裏炒芝麻呢。咱們先把皮蒸熟。”
李家村本地做的，便是傳統的冰皮月餅。熟皮熟餡兒，然後包成餅狀，入模成形。
虎子鼓著腮幫子生火，秦佚將籠屜搬出來，放上擀好的麵皮，一層層地摞在裝水的鐵鍋上。
王寡婦端著炒熟的芝麻出來，濃厚的醇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羅瑛忙把豆餡兒盆子放在一邊，給她騰出塊地方來。
王寡婦擦擦額上的熱汗：“得用碾石磨碎了才成，虎子，你方才磨糖粉的石頭呢？”
羅瑛道：“我來吧，嫂子先歇會兒。虎子，去給你娘親端杯茶來，就在屋裏椅子邊上。”
這次的茶是羅瑛用曬幹的桂花泡的，帶著時令獨有的清幽香氣，暖心又醉人。桂樹風韻獨特，亦是花果根須皆可醫病的百藥之長，羅瑛向來視之為寶。故每逢佳節到來，金桂飄香，她便采摘其花瓣，晾曬後長久的封存。以其泡茶或者釀酒，久服輕身不老，麵生光華，媚好常如童子，乃是不可多得的人間至味。
今年，羅瑛更要用它來做月餅。
餡兒倒是好做，用飴糖，芝麻，花生，核桃等，按個人的喜好加料，最後用桂花調味便可。關鍵是這餅皮，要烤得香而不焦，口感細膩，必須在麵粉中加入一樣當下根本無從采買的物件——酥油。
之所以要秦佚他們去取羊奶，就是為此。
碾芝麻的活兒讓虎子接手後，羅瑛就捧著奶罐來到了灶房。方才炒芝麻用的柴火還未熄滅，羅瑛就著這點餘溫，將羊奶倒進幹淨的鐵鍋裏加熱。
不需要很高的溫度，不燙手就足夠。接著將熱好的羊奶，倒入一個深底的敞口罐子。原始的工具是種特質的木桶，配合著一個比桶口窄一圈的打酥器，來回上下攪動，使奶中的油與水快速分離。羅瑛沒有這種專門的工具，索性使一個直柄的木勺，一上一下的攪動羊奶，也能起到促進水油分離的作用。
這種機械性的重複動作十分累人，沒攪幾十下，羅瑛的手臂就酸地不像話。但為了取油成功，她一刻也不能停。
秦佚將蒸好的籠屜一一卸下，擱在一旁等候晾幹，轉身不見了羅瑛的影子。聞聲尋來，才看見這嬌瘦的小村姑，正肅著一張臉，滿頭大汗地幹如此奇怪的活計。
羅瑛專心致誌地，根本沒發現身後有人，直到執著木勺的右手被握住，一個溫暖的胸膛輕輕貼在背後，她才猛地回神，感應到了男人的存在。
“餅皮好了？”羅瑛笑問。秦佚的手隨著她的動作，一點點地掌握了攪動的規律，便直接將活兒接了過去。
羅瑛鬆開右手，輕輕靠在他懷裏，給小臂上的肌肉按摩放鬆。
秦佚嘴角微勾，用另一隻手臂虛環住她。
“你剛才怎麼反應那麼大啊？”羅瑛用頭拱拱男人的下巴，好笑道：“之前不還一直使壞色\\\/誘我，一提孩子，看把你羞的。”
秦佚俊臉又浮上紅暈，抿唇赧然地瞪她一眼。
哪有“一直”！也、也就那麼一次兩次……
羅瑛莞爾，拉起他那隻空著的手，跟自己十指相交。
“說真的，秦佚。”她醞釀著勇氣，開口道：“我預感你的喉疾，冬天時候就會大好了。”
秦佚靜靜地聽。
羅瑛下意識攥緊手指，腦中飛快的閃過兩人相識至今的種種，最後定格在，秦佚望著自己，充滿深情的眼神上。
她深吸口氣，將自己的決心提至最高點——
“等你能順利說話時，我們……我們就成親吧。”
秦佚右手的動作突然停了。
羅瑛心跳如擂鼓，臉上的溫度如火箭攀升，燒得她腦中如滾水般翻湧起無數的波浪。極度的羞赧導致她幾乎將否定和辯解脫口而出，卻又被心底的期待死死地封鎖在緊閉的唇齒邊。
她要等，等男人一個心甘情願，準確的答複。
秦佚出乎意料地沉默了許久，說是沉默，其實用完全僵硬也不為過。
他全身的肌肉似乎在那一刹那凍結了，唯有與羅瑛交握的手指，不斷地顫抖。
許久之後，羅瑛感到臉頰上一絲溫熱，她抬頭去望男人的臉，卻被那隻僵在半空的右手急不可耐地遮蓋住。
黑暗之中，一雙薄唇凶狠地貼了上來，微熱，濕潤，帶著喜極而泣的顫動。
羅瑛的眼眶悄然泛起酸澀，在彼此淩亂的喘\\\/息聲中，品嚐到了幸福的微鹹。
羊奶仿佛感知到了兩個人類的溫暖，竟意外地在冗長的停頓過後，依舊在表麵結成了一層潔白的絮狀酥油。
羅瑛滿臉通紅，被秦佚孩子氣地緊緊圈在懷裏。
“好啦……”她輕輕戳著男人的手臂，甕聲甕氣道：“一會兒虎子就來找我們啦，先鬆、鬆開做月餅……”
秦佚吸吸鼻子，眼圈還有點發紅，又輕輕蹭了蹭羅瑛的臉頰，才不情不願地將人放開。
果然沒一會兒，虎子就一臉納悶地探頭進來，呆呆地道：“姨姨，我芝麻磨好了，娘問你酥油做的怎麼樣？”
羅瑛忙拍拍臉，讓溫度趕緊降下去，慌亂地點頭道：“好、好了，這就出去！”
小夫妻一前一後地走出灶房，在王寡婦了然而揶揄的目光中，繼續投入最後一個階段的製作。
三大一小的奮力勞作下，冰皮月餅一會兒工夫就成功完成。晶瑩皎白的餅皮下，透著豆餡兒的淡紅，芝麻的油黑，從雕刻著玉兔搗藥的精致模子中倒扣出來。
虎子在大人的默許中，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個一口咬下，頓時被撲鼻的香甜感動地嗷嗷嚎叫。
三個大人紛紛大笑，切開兩個分食，果然味道好極。
“好了，現在有了信心，我們就來烤桂花月餅！”
羅瑛一聲號令，方爐又燃起熊熊大火。
食物誘人的甜香夾雜著滿院的歡聲笑語，如夢如幻地飄向了青山，河流，藍天，以及整塊目之所及的廣袤大地。
祈願所有期盼佳節的人們，都能得到這份溫暖而長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