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佚一早就神清氣爽地穿好衣裳,抬腳跨出房門。
江安縣地處江南,四時的變化不甚明顯,秋季過半,山間還是一片蒼翠。清涼的山風拂過桂樹,包裹住油亮的綠葉下花朵的幽香,如夢如幻地噴散了滿院。山坡下雞鳴迭起,金燦燦的朝陽照亮了每一戶人家的門窗。幾隻灰白的鴿子扇動著翅膀,撲撲楞楞地落在房頂的避雷鐵線上。
秦佚舒展四肢,暢快呼吸——這就是自由的空氣啊!
羅瑛環著手臂,麵無表情地倚在門上,冷靜打斷:“我不是提醒過你動作小些?”
秦佚肩膀一僵,臉上滿是被抓包的尷尬,悻悻地收回正要打出的拳頭。
“能下床,不代表能枉顧醫囑自由行動,更不代表能肆無忌憚地訓練武功。”羅瑛從背後輕輕拍上他的肩膀,俏臉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陰測測道:“要再有下次——你懂我意思吧?”
秦佚:“……”
懂懂懂!
早飯終於在一片暗潮湧動之中結束。
羅瑛將屋中的桌子搬進小院,從灶房裏捧出一堆盆罐碗碟。這裏地方寬敞,儼然已經成了他們這個小團體活動的中心。
沒過一會兒虎子就提著個小筐跑上來,興奮地喊道:“姨姨——啊,叔,你也出來了?”
秦佚抱著一堆柴火扔在方灶旁,點了點頭。
羅瑛將凳子一一擺好,接過他手裏的小筐。打開一看,都是些剝了皮的花生,被水泡了一夜,顯得白亮亮的。
“我娘說把這剁碎了加在豆餡兒裏,做出來的月餅更香。”虎子笑嘻嘻地指指身後,“豆子在我娘那裏,她正爬坡呢,待會兒就到!”
“真好,又多一樣餡兒料!”羅瑛笑著將小筐放在桌子上,招呼他到井邊洗手。
小孩兒虎虎生風地搓起皂沫,幾瓢水涮幹淨,扭頭就衝秦佚跑去。
“叔!我來幫你點火!”
羅瑛叫住他:“不急著生火,先交給你倆別的任務。”
王寡婦剛爬上坡頂,就見自家兒子捧個小罐,老實地跟在秦佚後麵出了門。
“又上哪兒去?”
虎子揚揚手裏的罐子:“姨姨叫我們去村長家打羊奶!”
秦佚默默地衝她點頭,起步走了。
虎子小跟班一樣追上去,邊跳邊問:“叔,為啥做月餅還要羊奶啊?”
秦佚:“……”
“姨姨說回來就讓我磨糖粉,叔,你知道糖粉怎麼磨麼?跟磨藥一樣麼?”
“……”
王寡婦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大一小。
羅瑛擦著手出來,笑道:“讓他們去吧,我不放心秦佚,就讓虎子跟著監督他。”
王寡婦更加不明就裏。
羅瑛接過她手中的籃子,一拎,沉甸甸的,除了兩碗泡發的紅豆外,全是曬幹的黑芝麻。
“這麼多?除了村長和娘家,嫂子還要給誰家送月餅麼?”
王寡婦笑道:“哪裏還有別家,剩下的你們拿去吃。這芝麻是好東西,補氣血的,你和秦小哥前些日子都傷著身體,正是用上的時候。”
羅瑛心裏感動極了,忙稱謝不已。
王寡婦嗬嗬擺手,笑道:“我昨日隻把豆子泡上,還未煮呢。生火了沒有?我這就去添鍋。”
“灶房裏的已經添上水了,就把豆子放鍋裏就成。”羅瑛將兩碗紅豆端在碗裏,道:“我去就行,桌上有糯米麵,嫂子先和著,等會兒我來擀皮。”
兩個能幹的女子手腳十分麻利,這邊悶著豆,那邊和麵切劑子,一樣不曾耽擱。一會兒工夫,就將軟白的糯米皮擀得形狀規整,厚薄均勻,活像十五夜晚,掛在天上皎潔的圓盤。
“這小兔崽子,準是路上光顧著玩,耽誤了功夫!”
豆餡兒還沒悶好,兩個得閑的女子湊在一塊兒嘮起家常。
羅瑛撓撓臉頰:“也不一定,興許是……”她想起方才交代虎子監督時,小孩兒臉上嚴肅認真的神情,不由搖頭一笑。
王寡婦笑道:“你呀,就會寵著他。那小兔崽子皮厚實的很,不聽話就叫秦哥兒開揍,嫂子一準沒二話。”
羅瑛搖頭:“虎子是好孩子,這些日子給我幫了不少忙,我很感激他。”
王寡婦脾氣急躁,平日裏對兒子呼來喝去的,但心裏還是比誰都疼愛。聞言也濕了眼眶。
羅瑛善解人意地轉移話題,笑道:“說是叫他們去打羊奶,也不知村長現下得閑不?中秋也是個大節,村裏興許正忙著。”
王寡婦抹抹眼淚,又恢複了往日的蠻潑,撇撇嘴道:“忙啥呢,那種大操大辦,一年一回也就得了,還想窮折騰什麼!”
羅瑛點頭,又問:“那以往過中秋,村裏有什麼熱鬧可看麼?”
“多是逛廟會。”王寡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常翠山這麵是墳,那麵就是山神廟。村裏誰家有個難處,都愛上那裏請神,據說十個裏有九個準,靈驗得很。我懷虎子那會兒,就去上過香,求神家給賜個聰明體貼的孩子,這不,就成了!”
羅瑛還真沒聽過有這事,一臉興味道:“原來這裏是求山神賜子啊,這倒是有趣。”
王寡婦打趣地眨眨眼:“要不,中秋你也去拜一拜?保證明年也添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羅瑛一秒從頭紅到腳,語無倫次地擺手:“什、什麼娃娃,我還、還不想……”
虎子突然從外麵跑進來,咋咋呼呼接道:“誰家要添娃娃?”
羅瑛:“!”
秦佚抱著裝滿羊奶的罐子跟在小孩兒身後進來,黑眸赧然,俊臉泛起不明顯的紅暈,顯然也聽到了。
羅瑛強自鎮定:“不、不是啊,你聽我解釋……”
王寡婦摟住小孩兒,笑著捏捏他的臉:“瑛子姨中秋要跟娘去逛廟會,你去不?”
虎子趕忙點頭:“去去去!姨姨,那廟會可熱鬧了,比來咱村裏看唱戲的人都多!”
羅瑛僵硬地笑笑,心道無論如何,總算把這岔子給打過去了。
王寡婦又湊在小孩兒耳邊嘀咕一聲:“明年你姨姨不定就添娃娃了,到時候你要當個好哥哥,可不能再皮了!”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以為隻有離得近的羅瑛能聽見,不料幾步之外的秦佚突然雙手一抖,差點將奶罐子整個給掀翻。幸好落在當空時,被他反射似的用腿頂住,及時撈進懷裏,但饒是動作迅速,還是免不了灑了小半碗在身上。
濃鬱的奶香從他洇濕的胸前飄出,清晰地鑽進了每個人的鼻翼。
王寡婦和虎子目瞪口呆。
羅瑛一臉的慘不忍睹。
秦佚滿麵通紅,快走幾步將奶罐放在桌上,一溜煙地鑽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