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帶藥香的長發飄落在臉側,肩頭清楚地感知到那微弱,浸透著悲傷的溫度,秦佚的心仿佛被她支離破碎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地敲打到疼痛。
他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解釋,很多理由為自己開脫,但是聽到羅瑛嘶啞的聲音,他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強大。
他必須變得更加強大。
秦佚緊緊握住抓著他肩膀的,那隻顫抖的手,對它發出人生中最重要,也決定了他今後命運的誓言——
為了守護這個心愛之人,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必要無堅不摧!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未在李家村產生什麼異動。除了羅瑛求助過的王昌欣外,誰也不知那日她披麻戴孝,埋葬在半山的姚姓生人是誰。
秦佚養傷期間,虎子時常上來,幫著羅瑛收拾草藥,趴在屋裏歪歪扭扭地照著秦佚的兵書練字,順便做點看護的工作。
“過幾日就是中秋,我娘說今年要跟姨姨一起做月餅。”小孩兒低頭在紙上塗塗畫畫,一張小嘴叭叭個不停:“我娘說今年東邊地裏的芝麻收成好,能做幾個黑芝麻餡兒的給我吃。叔,你喜歡啥餡兒的?”
秦佚後背朝上晾在那裏,仿佛河邊曬殼的烏龜,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虎子沒期待他有回應似的,一句話說完,立刻又繼續道:“姨姨說她家的月餅多是烤的,要用油酥和麵,裏麵是飴糖的餡兒,還有鹹口的,鴨蛋黃和紅燒肉的餡兒。我可沒吃過這樣的,叔你吃過麼?”
秦佚略微歪頭,完全想象不出紅燒肉放月餅裏是個什麼口味。小村姑在吃喝上向來鬼點子多,這不知又是哪兒學來的做法。
“我們家月餅都是蒸的!糯米粉做的皮,又香又軟又彈牙,芝麻也香香甜甜的,咬上一口真想把整個舌頭都吞掉!”虎子語氣誇張的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咽口水,嘿嘿地笑笑,將寫字的紙吹幹後,拿給秦佚看。
小孩兒的手握筆不穩,出來的字筆畫都像蝌蚪似的,烏烏泱泱地爬滿了整個白色的池塘。
秦佚拿朱筆勾勾畫畫,圈出幾個像模像樣的,又在一些歪曲十分嚴重的字旁批注上正確的寫法,之後從手邊一摞白紙中抽出張幹淨的,交給小孩兒繼續練。
虎子將兵書合上,又隨機地打開,從頭抄起。這回卻不說閑話,每寫一個便開始照模照樣地小聲念了出來。
秦佚微覺詫異,循聲望去,眼尖地瞄見那一頁書麵上滿滿當當標注了很多看不懂的小字,心生好奇,便抬指敲敲床柱,示意小孩兒將書遞過來。
湊近了看依舊不懂,他皺著眉頭點點書頁。
虎子跟他處得熟了,也漸漸能看懂一些動作,便得意洋洋地道:“這是姨姨教我認字時標的讀音,叔知道什麼是a、o、e麼?還有小ü見了j、q、x……”
小孩兒倒豆子似的,搖頭晃腦說了一通,秦佚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又是什麼邪門歪道,他就躺了半個月,小村姑居然琢磨出一套咒文來?
“你倆又幹什麼呢?”羅瑛抱著個罐子推門進來,見虎子正興奮地戳在床頭,跟秦佚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覺好笑道:“精神挺不錯,果然小孩兒還是要跟小孩兒一起玩兒。”
秦佚俊臉微紅,抿唇瞪她一眼。
虎子鼻子一聳一聳,聞到她手中罐子散發出不尋常的氣味,兩隻圓眼睛放光似的亮了起來。
“姨姨,你拿的是啥?”
他小狗似地湊上去,扒著羅瑛胳膊一個勁兒的聞:“真是甜的!姨姨買了糖麼?!”
羅瑛寵溺地刮刮他的小鼻子,將陶罐的罐子打開,頓時,一股混合著藥香的清甜味道旋風般地擴散開來。
“哎?不是飴糖?”虎子納悶地盯著罐子裏琥珀色的晶狀物體,小腦袋充滿疑惑。
“是冰糖。”羅瑛捏了一點糖渣喂到他嘴裏,眨眨眼道:“如何?甜麼?”
小孩兒咂摸著嘴巴回味了半晌,黑亮的眼睛眯成月牙:“甜!比飴糖還好吃!”
“那是!我特意托人從藥鋪裏買來的,可比飴糖貴多了!”羅瑛小心地合上蓋子,唏噓不已。買一罐冰糖活像剜走了她一塊肉,這技術不發達的世道!
“姨姨要拿這個做月餅麼?”虎子期待萬分地閃著星星眼。
羅瑛想了想,笑道:“用一點也成,做甜桂花餡兒,還有甜芝麻餡兒,犒勞犒勞我的小幫手!”
小孩兒歡呼一聲,撒起兩條小腿奔出去,給娘親報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羅瑛笑著搖搖頭,捧著罐子從床邊走過,打算儲存到裏間陰涼些的角落,餘光卻瞅見秦佚正擰著脖子,眼巴巴地看著她。
羅瑛:“……”
她往後瞅了一眼,小孩兒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便心生歹意,壞笑著湊近無法動彈的病號。
“怎麼,也想吃啊?”羅瑛居高臨下地掀開小罐,惡意挑眉:“要不要姐姐喂你?”
秦佚:“……”
原本還擔心她低迷的心情一時半會兒回轉不過來,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事、了、啊!
秦佚耳根通紅,賭氣地將臉扭到一邊。
“哎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羅瑛見好就收,把罐子放在裏間牆角,返身坐到床側,輕輕揭開他背上纏裹的紗布。經過半月費盡苦心的調養,那碗口大的刀傷已經基本結疤。一直讓他臥床不動,就是為了防止傷口再度撕裂,現在看來,效果著實顯著。
“明日就能下地,跟我們一起做月餅了。”眼裏不揉沙的大夫終於鬆口,讓秦佚一瞬間忘記“舊仇”,驚喜萬分地轉過臉來。
羅瑛嘴角微勾,順勢附身,在他微微開啟的唇邊落下一個輕吻,埋怨地哄道:“傻瓜,冰糖溫潤滋補,乃療養聖品,我買它還不是為了你?”
“快點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