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瑛好不容易穩定下情緒,抽抽搭搭地幫秦佚將包裹傷口的布條係得更緊了些。事到如今,再去自責後怕根本全無用處,隻能趁著血流稍微止住時,盡快趕回去治療。
“我看姚錦山的傷,你去把馬車趕來。”羅瑛紅著眼圈吩咐道:“別用輕功,走著過去。李淑儀跟我在這裏……”她回頭竟不見李淑儀身影,往前一看,那大紅喜服的新娘已走了百步遠。
“……算了。”羅瑛有氣無力地擺手:“隨她吧,你先去牽馬。”
秦佚點頭應下,望了一眼老實不動的姚錦山,轉身向林中走去。
羅瑛用袖子抹掉臉上幹涸的血跡,屈膝蹲下,默不作聲地為姚錦山診脈。
姚錦山偏著頭,眼中倒映著遠處李淑儀蹣跚而行的背影,沙啞地開口道:“大夫。”
“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羅瑛幹巴巴地打斷他,搭在脈絡上的手指有些發抖。
“……”姚錦山轉過臉,平靜地望向她:“羅大夫,不必再為姚某費心了。傷在我身,能不能救,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麼?!”羅瑛鼻間泛酸,強忍住眼淚喝道:“我才是大夫,沒決定之前,誰也不許輕言放棄!你……姚錦山……!”
一口鮮血又從喉間溢出,姚錦山忍了半晌,還是吐了出來。
“姚某已……無力再動……”他下巴上滿是血汙,麵色蒼白地怔著眼睛,抖唇道:“今日之事,全賴姚某自作自受,和大夫與秦兄無半分幹係。某走後,請二位切莫自責。”
“撐住!”羅瑛終於掉下眼淚,嘶聲道:“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真相大白後,你便能去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在這裏認輸!”
姚錦山淒慘一笑,雙眼中水光流動:“認輸……我確是輸給了她,早在動心的那一刻就輸給了她。這麼多年,我始終為她而活,如今終於能放下。”
羅瑛連忙點頭,抓住他的手道:“對,對!你可以放下,你可以去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到世外桃源隱居也好,回寺裏守著青燈古佛也罷,你想去做什麼都行!隻要撐過這一關!秦佚很快能牽回馬車,等回去後我定能——”
姚錦山搖了搖頭:“無人與姚某共赴桃源,佛祖也不會原諒我這個破戒者。”
不知是否臨死的緣故,前塵往事中的每處轉折,突然都無比清晰地在他腦海中浮現。那走馬燈似的影像,像是老天在翻閱他的平生,一幕幕地從眼前略過。
鏢局衰敗,所有人都勸他及時收手,另謀他事,他卻因執念作祟,甘冒風險一意孤行,最後落得個人仰馬翻,慘淡收場。
來到江安縣,被李淑儀父女戲耍於掌內,仍一廂情願,執迷不改,終被亂棍殘毆於後山。
後來,被老和尚救回性命,收為寺中弟子,日夜勸誡,時時警醒,他還是叛出了師門,令整個上善寺蒙羞。
而今日,羅瑛苦心孤詣為他籌劃,卻因他一時衝動,險些危及性命……
姚錦山眼瞼半闔,夢囈般地喃喃道:“原來,非是老天待我不公……”
何為執念,何為放下,最後的最後,他終於了悟。
百裏外,蒼山翠竹間,古老而肅穆的銅鍾轟然鳴響,大殿上空,僧侶悲憫的誦經之聲不絕盤旋。巨大的金像慈目低垂,凝視普天下所有癡惘的眾生。
“姚……錦山……”
手臂無力地垂落在地,釋懷的男子在羅瑛麵前安然地合上了雙眼。
莊嚴的大殿之上,木魚沉頓的敲擊戛然而止,長須斑白的老和尚停下了手中的念珠,枯皺的麵龐不知何時已布滿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