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
姚錦山揚起匕首的那刻，羅瑛腳下一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還有幾步，還有幾步她就能追上！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姚錦山！姚錦山——！！”她半張臉上全是血汙，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再次衝上去，“住手——不要殺她——！”
姚錦山肩背顫抖，手中的刀鋒劃過半空，朝身前的女子砍去。
羅瑛杏眸微怔，手指距離男子的背影僅剩一步之遙。
來不……及了……
嗖——
破空之聲乍響，一顆石子以雷霆之速迅猛地擊上姚錦山手腕，將那泛著寒光的刀鋒帶離了軌道。
密林深處狂風呼嘯，一道黑影斜刺而出，豎起長刀，與慌然應對的姚錦山狠狠撞在一起。刀光交錯，於兩個怔愣的女子之間橫拖出一條長線。
煙塵彌漫中，羅瑛從背影認出了來人身份，激動大喊：“秦佚！”
秦佚目帶寒光，神色肅殺憤怒，揮刀挑落姚錦山手中短匕，揚起拳頭狠狠錘上他的側臉。
姚錦山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再無力掙動。
羅瑛終於鬆了一口氣，趕忙上前將李淑儀拉起：“傷到哪裏？快讓我看看。”
李淑儀呆滯地搖頭，愣愣地望著癱在地上的姚錦山，說不出話。
羅瑛仔細檢查一遍，居然真的沒有傷口。說來奇怪，從她見姚錦山揚刀，到秦佚出現，這期間要真的動手，李淑儀怕是早已殞命。有什麼讓這個失去理智的男子動搖了麼？
秦佚收起長刀，冷冷轉身向羅瑛走來。
“發生什麼事？你怎麼來的這麼晚？”羅瑛先前擔憂得不行，現下看到人，好歹放下心。
秦佚沒有回答，大手顫抖地摸上羅瑛染血的側臉，黑眸中滿是後怕。
方才剛見時，還以為她受了重傷，差點就要失去理智，將那混賬斬於刀下，幸好小村姑開口叫了他。
“我沒事，倒是你這衣裳，還有……血……”羅瑛仔細看去，心中一驚，怎麼全身都是刀傷？！
秦佚淡淡一笑，將她胡亂探看的雙手按住，搖了搖頭：無礙。
羅瑛控製不住地發抖，看到他腳跟處一灘明顯的血跡，顫聲道：“你……後背，轉過去……”
秦佚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淚，又被大吼一聲：“轉過去！！”
“……”秦佚隻得收回手指，乖乖妥協。
男人的後背堅毅挺直，摸上去卻一片洇濕。羅瑛看著滿手猩紅，一時間感到頭暈目眩。因黑色的布料遮蓋，並不清楚具體的血量，但牢牢黏住的布料與傷口，直白地表明了傷勢的嚴重性——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敢衝自己搖頭！？
“回去……得趕快、回去……”羅瑛眼睛又酸又澀，淚水不知不覺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簡直害怕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秦佚聽到哭腔，頓時慌神，轉身又見羅瑛哭得如此慘痛，腦中完全亂了套，趕忙將人抱進懷裏，心疼至極地收緊雙臂。
“……瑛……別、別哭……”他沙啞地出聲，一時焦急地忽視了喉間的痛苦。
羅瑛痛哭流涕，失態地大叫：“你這個大傻瓜！沒了爹，沒了娘，要是連你也死了我該怎麼辦啊！？”
“不死……！不、不會死！”秦佚慌亂地安撫，恨不得將自己大卸八塊！武藝不精負傷便罷，連一句哄人的話都不會說，他作為丈夫簡直失敗透頂！
李淑儀怔怔地看著他們目中無人地抱作一團，不由得抬手撫上自己的嘴唇。那股腥鹹苦澀的味道還彌留在這裏，一如姚錦山飛蛾撲火的感情，狠狠撞上她心頭後的餘音。
她應是不愛他的。連欺騙他，得知他被教訓地奄奄一息，她心中都不曾有過絲毫動搖。要嫁給府尹為妾時，她也是滿心的高興，隻有一點屈辱的不甘罷了。
她何曾將他放在眼裏過？
但方才，姚錦山混合著血淚，無望又苦痛的麵容，卻讓她感到深深的震撼。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因為感情做到這種地步？
難道富裕，高高在上的活著，不是人生的唯一真理麼？
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得到她的青眼？！
李淑儀臉色蒼白，拖著婚裙，朝抹布般癱在地上的男子走去。
匕首被秦佚遠遠踢到一邊，舊傷複發的姚錦山再無任何還手的餘地。但他好似放棄了一般，隻青腫著半側臉頰，平靜地躺在那裏。
李淑儀憤怒的麵容出現在眼前。
姚錦山將口中積滿的血液吐出，露出腥紅的唇齒：“儀兒要殺我麼？”
“你是不是情知自己傷重，才說出方才那番話？！”李淑儀鐵青著臉，沒緣由地感到胸口一陣悶堵：“說什麼黃泉夫妻，隻是你也要死了，所以要拉我當墊背，是不是！？你隻是恨我騙你罷了！！”
姚錦山高聲大笑，臉上的淚痕在烈陽下反出亮光。
“我在馬車裏恨你，在追來的時候，也恨你。”他喃喃道：“但是要殺你時，突然就不恨了……因為我發現自己下不去手。”
李淑儀嗤道：“騙子！要不是秦佚相救，我現已是你刀下亡魂！滿口謊言……我才不會受你蠱惑！”
姚錦山自嘲地笑笑，抬起手臂看著自己張開的掌心。
“我發抖了。即使秦佚不來，我也不可能殺得了你。”他透過指縫望向李淑儀呆愣的星眸，“你說的沒錯，黃泉夫妻的確是一個謊言。因為愛你，所以不舍得讓你死。即使被你騙了……我也不舍得。”
“……”李淑儀臉色由青轉白，片刻後又染上怒氣的紅：“狡辯！你以為現在說這種花言巧語，我會相信？！騙人！瘋子！！你就隻配死狗一樣地躺在這裏！”
她說罷，覺得狠狠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先前那些堵塞也消去了些。
對，就該這樣奚落他，他可是差點要了自己命的殺人犯啊！
李淑儀感到渾身輕鬆，便再也不看一眼，提起裙子向前走去。
“儀兒。”姚錦山突然開口：“你知我為何割舍不下麼？”
不要聽，不要再聽！！
李淑儀咬緊牙關，大步流星地朝前邁步。男人的聲音卻如影隨形地湧入了她的耳廓——
“因為你是我那段失敗人生中，唯一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