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錦山死了。
秦佚趕著馬車回來時,隻見到低泣的羅瑛和她麵前逐漸冰冷的屍體。
“我害了他……他本不會死在這裏……”羅瑛黑布褲裝上沾滿了道路上滾滾飛揚的黃土,無力地跪坐在姚錦山身側,清麗的麵容被血跡和淚水染得一片髒汙,那雙平日裏純稚靈動杏眸,飽含愧疚與悔恨,痛苦地望向匆匆而來的戀人。
秦佚心如刀絞,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世間最沉重之事,莫過於麵對死亡。一個人生前的所有愛恨恩怨,都可以隨著生命的逝去劃下終點,但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糾葛,將化作一聲空寂的歎息,永遠留存於在世者的心中。
秋日西斜,山風也仿佛因為這股沉重變得靜謐。密林夾道之中,秦佚輕抖韁繩,讓大紅喜車沿著來時的道路折返。
大馬搖晃著額頭的紅纓,乖巧地任由來去無常的趕車人驅使,仿佛它生來的任務,便是帶著這有輪子的累贅在路上行走,無論周遭事態如何變遷,幾多情恨隨風消逝,都與它們毫無關聯。
那抹紅色的身影漸漸近了,秦佚本想視而不見,奈何車廂中有人輕輕掀起布簾。
“請她上來罷。”羅瑛淡淡交代一句,又將身影隱了進去。
馬車在新娘身側緩緩停下。
“……”李淑儀看了秦佚一眼,默不作聲地提起厚重的裙擺,繼續向前。
秦佚直接拉住領子將人拎上了車。
李淑儀懸空摔進了熟悉的車廂,發出咚然悶響,頭上金飾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你們又想幹什麼!殺人滅口麼?!”她滿心火氣地衝羅瑛大叫:“助匪行凶乃是大罪!再對我用強,我就讓爹爹一紙狀書,送你們和姚錦山一塊兒去吃牢飯!”
羅瑛沉默著任她發泄完,淡淡開口道:“今日之計,全出自我手,是我對不住你。”
李淑儀怔愣過後,勃然大怒,咬牙罵道:”我就說姚錦山何來這個腦子,原來都是你攛掇他?!你……你這個狡詐的毒婦,險些害了我全家性命!!”
“即使我不用計,他也會不顧性命,前來阻你。”羅瑛靜靜望著她:“事到如今,你該知曉這是為何。”
李淑儀哽住話頭,咬唇複雜地往角落裏看了一眼。
那男人的身影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裏,像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塑。
“……放心。”羅瑛無聲地將臉別過一旁,聲音微帶哽咽:“他不會再來糾纏你了。”
李淑儀突然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蹙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心頭驀地湧上極大的恐慌,不安地朝角落看了又看,勉力不讓自己的嗓音發抖:“他、他……他死、死了麼……?”
羅瑛不語,眼中閃爍著悲戚的淚光。
“……”
“他真的……”
李淑儀感到腦中一片空白,胸中驟然湧起一股難言的空虛。
這種空虛既不是悲傷,也不是輕快,就好似一直追隨在身後的影子突然不見了一般,讓她回首時隻能望見無垠而刺眼的亮光。
寂寞得幾乎將她吞噬。
羅瑛輕輕問道:“你在傷心?”
“嗬……哈哈哈哈!”李淑儀毫無預兆地笑起來,用嘲弄的語氣大聲道:“我怎麼會為他傷心!?隻有他死了,爹爹才能心安,我才能穩穩當當地坐上官夫人的位置!合該喜極而泣才是,我為何要傷心?!”
她揚著張僵硬的臉,雙眸怔愣而空洞,注定了一開口全是言不由衷。
羅瑛不忍戳破,悲哀地長歎一聲。
李淑儀說完,倚在車廂中默然了許久,逐漸感到不遠處的屍體散發出冰冷,令人窒息的溫度,將她從頭到腳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她胸口劇烈起伏,幾乎感到不能呼吸。
羅瑛將身子側轉過去,悶聲道:“想哭便哭吧,你隻能在這裏為他流淚了。”
李淑儀麵色憋到漲紫,到底沒讓酸澀的眼眶落下一滴淚水。
她深吸口氣,穩住聲線,顫聲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他?”
羅瑛知她在說屍體的事,猶豫片刻道:“不知道他是否還有親人在世,我想問問那縣城裏的牙人,姚家鏢局的具體位置在……”
“別問了,我爹幾年前打聽過,他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李淑儀說完,將頭上金釵拔下一根扔給她,“我猜你們與他也不會有什麼情分,這釵子雖是鍍金,裏麵卻是實打實的白銀,你自可拿去換錢。”
羅瑛接住金釵,眼神疑惑而訝異。
李淑儀冷硬道:“我會在爹那裏說是你們救了我,他縱使心有懷疑,也不會拿你們怎麼辦。陳茵茵那邊,我會去一封信,讓她對你徹底放心,不再為難。以此兩諾,換你將他好生安葬,答應麼?”
羅瑛一時間說不出話。
馬車的搖晃漸漸平穩,前方傳來驚詫的騷動。
李淑儀向窗外望了一眼,急躁道:“你答應麼?!”
羅瑛方從震驚中回神,忙道:“即便無諾,我也會好生安葬他,這金釵你還是收回去罷!”
“囉嗦!”李淑儀不及多說,馬車已然穩穩停下,車窗外傳來李方成痛哭流涕的叫喊。
“女兒!女兒哦!你可在裏麵?”
李淑儀最後向那平躺在角落的屍體看了一眼,木然地掀開布簾,跳下車去。她一身紅裝依舊華美,幹淨的麵龐上柳眉似月,朱唇映雪,黑白分明的星眸閃爍出同往日一般無二的光彩——
“爹,女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