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書房裏傳來宛若念經般的讀書聲,李敬文斜躺在窗前小榻上,手邊撒落一堆半開半合的四書五經,閉起眼睛歪著頭,嘴邊哈喇子直下三千尺,鼻子裏哼哼著:“大、大學之……”
玲兒晃晃他,小聲喚道:“二爺。”
“在明、明——吭哧。”那一滴口水終於落在書頁上,李敬文一個激靈醒了,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迷糊道:“什、什麼?”
“……”玲兒慘不忍睹地將書本移開,擰著纖纖細腰靠在他身邊:“別動,玲兒給爺擦擦……爺怎麼又睡了?午飯吃了不曾?”
“唔,沒胃口……”李敬文一手摟住丫鬟腰肢,在那香鬢上偷一個吻,心滿意足地嗅她頸間的脂粉味:“還是玲兒待我好。”
小丫鬟撇撇嘴,手指點著他額頭將人支開,起身收了淩亂不堪的書冊。
“放著吧,過會兒還得亂。”李敬文枕著手臂在榻上伸伸腿,百無聊賴地看窗外被風吹起的柳枝。眉間煩悶不已。
玲兒背對著他隻不吭聲。
李敬文等了會兒不見人過來,咂摸出點不對來。
“做什麼呢?”他翻身坐起,提拉著一雙鞋磨過去,扒拉小丫鬟的香肩,卻發現她在默不作聲地落淚。
“哎,怎麼哭了?”李敬文慌了手腳,忙摟著人輕哄:“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你?爺去給你出氣!”
玲兒掙開他,哭哭啼啼地走到一邊,哽咽道:“這一年來奴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了,竟不能在二爺眼裏落得半點好,叫人一露麵就比了下去。奴是沒臉再在爺身邊伺候了,這就稟了小姐,回陳家去罷了。”
李敬文簡直摸不著頭腦:“怎麼落不得半點好了?誰又把你比下去?這幾日我半個門沒出,你又從哪兒聽得了什麼閑言碎語?”
玲兒眼紅紅道:“奴是晚來了點,可奴也不是傻子。早前跟著小姐出門那次,爺說在家溫書,實則是上街堵人了吧?西市一道街胡同口,奴可是實實在在看見了!”
李敬文臉色沉下去,胸膛起伏不定,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最後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小丫鬟頓時更加委屈,淚珠子雨簾似得落下來,哭道:“爺還是放不下她,縱使有奴知冷知熱地陪在身邊,還要惦記那個已經嫁了人的老丫鬟。奴這一片真心……”
李敬文忽而暴躁道:“別給我提她!”
玲兒頓時止住了哭腔,怯懦著不敢說話。
李敬文陰著臉呆站了半晌,轉身到小榻上坐下,冷喝道:“過來!”
“……是。”玲兒唯唯諾諾地移過去,跪在他岔開的雙腿間。
李敬文眼中陰鬱,手卡上丫鬟的下巴,逼著她揚起俏臉,問:“你也要走?”
玲兒慌忙搖頭,楚楚可憐地咬住下唇:“爺,玲兒永遠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不離開……”
李敬文怒視了片刻,似乎終於冷靜下來,拉起丫鬟摟坐在自己大腿上,陰沉道:“敢騙我,絕饒不了你!”
是時,李府大門前搖搖晃晃停下了一溜馬車,為首一輛四麵垂簾,顯是拉了人,後麵幾輛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禮盒貨物。數名小廝來回小跑著卸下行禮,管家上前將垂簾掀開,立時,從車中伸出了一條健碩有力的長腿。兩隻錦靴一前一後踩著車轅落地,而後一刻不停地朝著後院疾走而去。
探消息的丫鬟匆匆忙忙地奔向二房主屋,對正上妝的年輕婦人喊:“二夫人,大爺回來了!”
陳茵茵吃了一驚,撥開丫鬟們的手急問:“不是說明兒才回?現在到哪兒了?!”
“大爺一進門就往書房去,現是該到了!”
李二少正拉著玲兒在小榻上胡天海地,冷不防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剛皺起眉,那緊閉的房門就被人一腳踹了開。
“混賬東西!”來人麵目端正,身姿高挑,一襲深紅綴金邊的錦袍,兩道濃黑斜入鬢的劍眉,虎目怒睜,俊臉緋紅,衝那渾不著調的李二少破口大罵道:“給老子滾過來!”
玲兒尖叫著裹上衣服,連滾帶爬地摔倒在地,哆嗦著跪下。
“哥、哥?”李敬文嚇得犯了傻,磨磨蹭蹭地溜下床榻,賠笑道:“你怎麼回來了?順康府的生意做完了?”
李宗耀憋了滿心的火氣,一見他這不爭氣的樣子更加憤怒,抽了櫃上的雞毛撣子就掄上去:“你還知道生意!?”
那一下打得極重,直把李敬文疼得趴在地上不住哀嚎。
“我在外忙死忙活,就是叫你不學無術混日子的麼?!”李宗耀下手無情,將身為舉人的親弟收拾得鬼哭狼嚎也不肯罷手。
陳茵茵聞音趕來時,隻看見李敬文倒在地上不住痛哭,而丫鬟玲兒衣衫不整地跪伏在一旁,篩糠似得哆嗦。
“怎麼了這是?”陳茵茵上前將李宗耀手裏的凶器取了,“何必動這麼大肝火?都是親兄弟,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
李宗耀怒道:“你問他,有幾日沒去縣學了?前些日子帶著那群手下招搖過市,做什麼去了!?”
李敬文哭叫:“嗚嗚嗚我是舉人!是老爺了!去縣學做什麼!”
“你還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桂榜怎麼上的,別人不清楚,你自己還不明白?!”李宗耀抄起書本摔在他臉前,“爹臨死前怎麼跟你說的?勤學苦讀,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明年春天就是會試,你迄今為止吃透了幾本書,寫出過幾篇文章?就知道天天出去給李家丟人!給醉香坊抹黑!”
陳茵茵聽出要緊,忙問:“怎麼?府裏的生意……”
李宗耀糟心地擺擺手,顯是不想再提。
陳茵茵歎口氣,使著眼色,讓下人把李敬文抬出去。
“讓他去祠堂跪著!”李宗耀怒叫。
跪著的丫鬟也忙不迭地收拾衣裝,退了出去。書房中僅剩下二人。
陳茵茵聽腳步聲漸漸遠了,這才軟了聲音,拉著人到藤椅上坐下。
“剛一回來就發這麼大脾氣,仔細婆婆聽見了又來訓你。”她蔥白的手指撫上男人額角,一邊說一邊輕柔地打著圈按摩。
李宗耀籲口氣,眉頭逐漸放鬆,高大的身軀漸次舒展,歎道:“訓就訓吧,反正她從來偏心小的。”
陳茵茵道:“哎,你是他哥,雖說長兄如父,也管不住他不上進啊。”
“真當個混飯的也就罷了,可氣的是到街上去給我惹是生非。”李宗耀閉著眼,鼻間充斥著細膩醉人的脂粉香,讓他滿心的火氣消去不少。遂坦白道:“前些日他帶頭堵人的事傳到對家耳朵裏,讓人在品評會上給府尹大人嚼了一通舌根子。”
“什麼舉人老爺強虜良家婦女。”李宗耀憤恨又自嘲地笑:“眼看到手的貢品名額沒了,整個上半年都算白白折騰了。”
“他們怎知敬文在那暗巷裏做的勾當?”陳茵茵蹙著柳葉眉,故作不解道:“我也是昨個兒才聽說這事,怎就傳得那樣快?”
“樹大招風,有心人可是天天盯著咱們呢。”李宗耀眉目犀利,在心裏一一數過對手的牌名,猙獰道:“隻要有利,就不怕招數損,哼,生意場……”
“哎,你說那個羅瑛,會不會也是對家故意編排的?”陳茵茵眼神不錯地盯著男人的表情,意有所指道:“或許,她是故意設圈套,才勾得敬文……”
“不會。”李宗耀想也不想地否定,擺手道:“她不是那樣的人,我自小看著她長大。”
“哼,那便是我小人之心了?”陳茵茵騰起一股子無名怒火,撤了手指起身,忿忿道:“果然你們兄弟倆都對她沒安好心,那個妖精!”
李宗耀納悶道:“好端端又怎麼了?跟她置氣做什麼?”
“她對你們一家子使了什麼迷魂藥了?讓你們弟兄一個迷著一個護著的?”陳茵茵想起玲兒那日的說辭就醋意大發,原來李宗耀也想過納她當妾?!
“我就不信了,她還真是一朵人見人愛的白蓮花?!”陳茵茵憤恨甩袖,切齒怒道:“看我不揪出小妖精的真麵目,叫你們都死了這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