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縣城。
李府後院。
日頭高起,二房主屋中,一名年輕美豔的少婦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弄妝。
立秋剛過,正值伏末,清晨的涼意已經在烈日的炙烤下消失不見。陳茵茵方起身,白皙的脖頸上就被熱出了一層薄汗。她滿臉不耐煩地看了正給自己上珠花的丫鬟一眼,那丫鬟立即會意,對著身後捧著冰塊扇風的丫鬟們豎目道:“都沒吃飯麼?力氣大些!”
涼風驅散了些許燥意,陳茵茵終於上好妝,被丫鬟們簇著,悠閑地朝花園的涼亭裏走去。沿途碰上的所有小廝丫鬟都恭敬地低頭行禮,生怕得罪這位派頭十足的官家小姐。
陳茵茵倚在石桌上,捏起塊糕點湊到唇邊,就著一口涼茶吃下去。
“玲兒啊,”她漫不經心地朝另一側主院中看,“府中何時有了生麵孔,我怎麼不知道?”
那伺候她上妝的貼身丫鬟應聲低頭道:“聽說是老夫人昨日招進來的,怕大爺過兩日回來,房裏無人照應。”
“哼,無人照應?!那屋裏來來去去的都是死人麼?!”
陳茵茵大怒,將茶盞摔在地上。
碎瓷飛濺,周圍丫鬟都低下頭不敢做聲,玲兒側頭,將人都支去一邊,自己換了杯子再沏上一杯遞過去。
“土村裏出身的老東西,整日屁事不顧,就知道防我!”陳茵茵尤在氣頭上,把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亂響,恨道:“肯定又是大房那個蠢婦搞的鬼!又老又醜的土麅子,也敢來找姑奶奶的是非?!看我不叫幾個衙役,把那天殺的狗丫鬟叉到大牢裏去!”
“小姐不要衝動。”玲兒見她越說越過,忙壓低身子勸道:“再怎麼說,咱也是過門不到一年的新媳婦,如何能跟婆婆鬥氣?且忍她一忍,等大爺回來說一聲,隨便尋個錯也就打發了。”
陳茵茵怒道:“有那個狗丫鬟在旁看著,私下見麵談何容易?!”
玲兒輕笑:“也不需私下,二爺前些日子犯事,又鬧出些不好的名聲。大爺做生意最忌諱,一準兒會來問責,屆時你在旁勸幾句,我再將二爺哄出門,不就隻剩下你們二人了?”
陳茵茵咬唇想了片刻,終於斂下些火氣,不滿地絞著手帕:“李宗耀那個沒良心的,當初騙著我嫁給他弟,說什麼老娘年邁,糟糠妻蠢笨,家裏就全憑我做主了。如今賬本冊子沒見,李敬文那個愣子天天在家,他倒是出去做生意了!”
她惱恨道:“我堂堂一個知縣小姐,整日守著空房,還要偷摸地跟情郎見麵……”
“哎呀小姐,”玲兒伸手給她順氣,嘴裏勸道:“大爺不是說了,來日方長,等李家把持住江安縣的酒業,早晚做大。你這時多些忍耐,待到老夫人西去,大房那個大字不識的村姑如何把持得了中饋?再說,二爺要上京趕考,中了,小姐就是官夫人,不中,他也少不得在路上耗上一年半載,回來還得受人奚落埋頭苦讀,小姐不更有機會跟大爺郎情蜜意雙宿雙飛了?”
陳茵茵撇嘴冷哼,心裏總算順了意。想起李敬文,便問道:“那個二愣子在做什麼?好幾日不回房,也不見他跟那些打手廝混在一起,轉性了?”
“他能轉什麼性!”玲兒嗤笑一聲:“小姐道他前些日子鬧出什麼亂子來?竟趁著小姐出門,率人在西市將那羅瑛給堵了。”
“羅瑛?”陳茵茵驚訝道:“不是已經趕她走了?怎麼又跑到眼皮子底下晃蕩?”
“誰知道呢?”小丫鬟的語氣竟帶著嗔怨:“還不是咱們二爺癡情,對人家念念不忘,知道她嫁了人也要強著抓回來呢!被人家順著找來的男人給揍了,那些平素裏囂張跋扈的打手,斷骨的斷骨,中毒的中毒,跑到奉德堂瞧病,又被孫老大夫轟出來,可把李家的人都丟盡了。”
“怪不得他那段時間老莫名地哭鼻子擺臭臉,我還以為讀書讀出毛病來了。”陳茵茵納罕道:“那個羅瑛,當真嫁人了?在那種鄉下,還找了個如此好拳腳的男人,不會是山匪吧?”
玲兒鄙夷地冷哼:“她找個山匪,不正好般配?騷眉弄眼的狐狸精!”
陳茵茵瞄著她:“喲,都幫你把人趕走了,還吃味呢?現下你才是那愣子的心頭好,有閑心生那鄉下丫鬟的氣,還不如多去陪陪你的二爺。把人哄好哄乖,最好讓他把那股子癡勁兒轉到你自己身上去,我這邊才能輕省。”
玲兒被這番話說的心裏正得意,忽又聞道:
“不過,要是膽敢操半點不忠的心,我也即刻會把你趕出去。”
少婦捧著那杯涼茶,美目如刀,冷颼颼地從臉上劃過。
丫鬟登時跪了下去,顫聲道:“小姐永遠是玲兒的主子。”
陳茵茵也不叫她起來,隻抿口茶道:“繼續注意著李敬文的動向,該給的甜頭給足了,該吊著時也盡管吊著。待我掌了家,說不得哪天心情一好,便叫他納了你。”
不是當暖床丫鬟,而是納為妾室,這兩者的身份地位之差異,背負奴籍的人自然知道。
玲兒心頭一喜,激動得連連磕頭。
陳茵茵點到為止,輕哼道:“行了,起來吧。一會兒到書房去,找李敬文收收他的心。”
玲兒直起腰,表情欲言又止。
陳茵茵不耐煩:“有事就說。”
“關於那個羅瑛……”小丫鬟支吾著道:“前日在老花匠那兒,還聽過一個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