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將他的肩膀到小臂都探了一遍,鬆手道:“很結實麼,小哥用弓箭如何?”
“也行啊。”羅瑛沒看出二人之間的風雲際會,轉頭對秦佚道:“打獵還是遠程攻擊效果好些,對吧?”
秦佚按下心中的懼意,不動聲色地點頭:可以。
“那在下便做些箭鏃給你。”鐵匠笑嗬嗬道:“這山上有些上好的柘木,剛好製弓身。弓弦便要小哥自己去製了。”
“得要牛筋是吧?”羅瑛思索著,鄉下不常宰牛,待她去城裏賣藥時,可以去市口找找。
“那便是這兩樣?”鐵匠將圖紙釘在牆上,轉頭問道。
“不不,還有一個。”羅瑛神秘兮兮地湊近,壓低聲音道:“張大哥,會做避雷針麼?”
“何物?”鐵匠沒有聽懂。
羅瑛大概跟他說了下原理,歎氣道:“住的高,一遇到雷雨就膽戰心驚的。得在房頂插上幾根。”
“在下明白了。”鐵匠很快就反應過來,饒有興趣道:“如雷公柱那般的玩意兒,用鐵做,倒是有些意思。大夫回府靜待幾日,成事後,在下親自送去如何?”
“再好不過。”羅瑛見他一口答應,放下了心。
二人出去後,秦佚一路上都很沉默。
“鐵匠大哥看上去不像是平常的村裏人,”羅瑛興致勃勃道:“說話便不太一樣。你猜他會不會同你我一般,是個外來客?”
秦佚抿著唇握了握拳,小臂依舊有些發麻。他看著羅瑛嚴肅道:絕非尋常人等。
“你也這麼覺得吧?”羅瑛點點頭:“我看他像個武將出身,但為何會在這荒山野嶺中隱居?”
不清楚。秦佚搖搖頭。他做暗衛之時,從未見過此人。
“唔……”羅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本來她在京城的日子就少,離京後更是接觸不到任何這方麵的消息,最後隻得作罷。
“算了,不管他先前何種身份,如今也隻是個李家村的鐵匠。”她雙手背後,腳步輕盈地往前走,笑容開朗明麗:“就同你我一樣。”
秦佚點點頭,心中些許釋然。
二人回到家,便拿了鐮具籮筐,到河邊割茅草。
茅草頂不比磚瓦,為了徹底隔開風沙雨水,要鋪上厚厚一層才行。河邊生長的茅草很新鮮,用之前需得曬幹,再使棉線編成密密實實的如氈子模樣的草簾。
有秦佚這個青壯勞動力幫忙,不到傍晚,便割夠了堵洞的數量。二人回家後,在院中鋪上草席,將茅草平鋪開來。暴雨過後,夏季的陽光變得更加熾烈,一天便將陰濕的地麵完全蒸幹,剛好方便晾曬。
“希望這幾天不要下雨。”羅瑛累得坐在地上,仰頭祈禱了一句。
秦佚洗了把臉,好笑地看著她垂頭耷腦的樣子,從籮筐中取出了一把透亮通紅的野果,放在水桶裏洗幹淨遞了過去。
“!”羅瑛驚喜地接在手裏,樂道:“你去哪兒摘的啊?我都沒發現。”
秦佚搖著頭淺笑,示意她嚐。
羅瑛丟了幾顆到嘴中,牙齒一咬便濺出了滿口的汁液,鮮甜微酸,還帶著一絲特別的香味。
“覆盆子?”熟悉的味道喚醒了她腦中模糊的記憶,又嚐了幾顆後,印象終於清晰起來。
還真是覆盆子。
羅瑛大喜過望,這是她前世最愛的水果之一,竟然在這種地方出現了!
“秦佚你真好!”她瞬間精神大振,跳起來擁抱了為自己準備小驚喜的男人,“既然有這個,我就做麵包給你吃!”
羅瑛說完後,興高采烈地奔向灶房,去查看早上揉好後等待發酵的麵團。
少女清甜的香氣還在鼻間彌漫,胸膛也留下了肢體柔軟的觸感。秦佚雙手僵在半空,許久之後緩緩放下,耳際一片通紅。
發好的麵團揉成條狀,劃刀,再撒上幹麵粉,放進燒得隻餘下炭火的爐中,用磚塊封住通風口,小半個時辰後便可出爐。
這種簡易方法烤出的麵包表皮酥脆,內心柔軟且有韌性,切下去會發出沙沙的響聲,與法式長棍類似。羅瑛將覆盆子搗碎,混入蜂蜜調味,做成新鮮的果醬,均勻地塗在麵包切片的截麵上,便是特製的晚餐。再沏上一杯花茶,搭配起來,簡直人間美味。
秦佚剛湊近便聞到了濃鬱的麥香,一口咬下後,淡然的臉上難得怔愣。羅瑛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表情,心裏暗搓搓得意:我懂我懂,那是幸福的感覺~
一頓飯兩人皆吃得心滿意足,連帶著睡覺也分外香甜。
就在這個蟲鳴也不奏響的靜謐夜晚,一道黑影順著小道無聲無息地走了上來,最後身形一晃,正癱倒在小院門前。
幾乎是同一時刻,秦佚睜開了雙眼。
其時月光已經偏西,不會有人輕易上門,但重物倒地聲音卻清清楚楚。
飽經磨練的雙眼在黑暗中透射出警醒的亮光,秦佚如同一隻訓練有素的獵豹,從床上敏捷躍起。赤腳踏地時輕盈無聲。秦佚看了依舊沉睡的羅瑛一眼,伸手按上了她的側頸。片刻後,呼吸聲便變得格外淺。
確認小村姑進入深度睡眠後,秦佚將鋒利的剪刀握在手中,側著身輕輕拉開了房門。月光直直從縫隙裏射了進來,在地上映出一道筆直的銀線。他手臂緊繃,將門縫進一步拉大——外麵依舊毫無動靜。院中落了滿地的銀輝。
房頂肯定無人,否則逃不過他的耳朵。那麼就隻剩下——
秦佚眯著眼朝院門踱去,寬大的門柱後藏著一團陰影,一束彎曲的頭發透過門與地麵的空隙,從外麵滲了進來。
秦佚一躍而出,蹲下撥開來人的長發,詫異地挑了挑眉。
居然是她?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直接叫醒我好麼!”羅瑛一臉嚴肅地站在門邊,指使秦佚將昏倒的女子放到床上。
還不是想讓你好好休息?秦佚心裏默默頂嘴,一邊任勞任怨地將趙麗春架進屋裏。
來的就是那日見到的屠夫妻子。跟上次一樣,仍舊披頭散發,像個哀怨的女鬼。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連臉上也帶了慘不忍睹的淤青。
究竟是什麼禽獸才會對自己的妻子下如此狠手!
羅瑛用熱水擦幹淨趙氏的臉,看著觸目驚心的傷痕,麵色鐵青。
她就不該坐視不管!家暴從來有一就有二,隻會越來越無所顧忌,越來越暴虐嚴重!趙麗春肯定是痛得忍不下去,才會在半夜三更獨自跑來找她。
羅瑛眼圈通紅,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對秦佚道:“你再去燒點熱水,我看看她身上的傷。”
秦佚依言出去關上了門。
羅瑛小心地將婦人的衣衫褪去,越往下看越禁不住地發抖。
分明白皙的身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青紫色淤塊,應該是被棍棒捶打留下的痕跡,兩隻手臂和脊背上尤其多。羅瑛幾乎可以想象到婦人一邊躲閃一邊挨打的樣子——她舉起兩隻手臂擋在臉前,一聲聲地哀求,卻得不到男人絲毫的憐惜,終於絕望無助地蜷縮在地。然而舉起的棍子依舊毫不留情地落在背上。
一下又一下。
“該死的混蛋!”羅瑛忍不住大罵出聲,哽咽著去脫婦人的裙子,雙手卻猛地僵在空中。
秦佚正在灶房中添柴,忽然見羅瑛蒼白著臉色,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怎麼回事?!秦佚被她憔悴又驚恐的表情嚇了一跳,忙拉著人擁進懷裏。
羅瑛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臂,額上冷汗如雨,視線中一片血紅。緩了片刻才道:“秦佚。去、去把王大姐叫來。”
秦佚僵著臉,抱緊她不撒手——他怎麼能放心!
羅瑛全身一陣陣地發抖,還是咬著牙道:“去,快點。我一會兒就沒事了。”
懷裏的人再三懇求,聽得秦佚心髒發顫。他知道自己拗不過,隻得放開手,將人抱進屋裏坐下。
屋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秦佚目不斜視,把人安頓好後便飛速地奔出門,往坡底下跑去。
羅瑛腦中陣陣嗡鳴,眼前一幕幕地閃過昏黃的日光,雜亂無章的街道,層層擁擠的男女,還有閃射著刺眼亮光的刀刃。濃重的血腥味在鼻間彌漫,她聽到有人在喊:
“犯人羅濟……”
“……罪無可赦”
“……於午時問斬……”
“……問斬……”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