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可憐婦人

“妹子,妹子!”

羅瑛瞬間驚醒,抬頭望去,王寡婦和秦佚正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

“嫂子,你來了……”她捂住額頭,蹭到了一手的冷汗,腦子漸漸清醒過來。

王寡婦趕緊拿毛巾替她擦擦臉,擔憂道:“我正睡著,你家小哥心急火燎地跑來拍門,嚇得嫂子還以為你出了啥事。”

“我沒事,是麗春嫂子……”羅瑛這才想起來病人還沒有脫離危險,,忙掙紮著站起身,朝趙麗春走去。

年輕的婦人身上蓋著一床棉被,閉著眼睡得正沉,腳邊的凳子上放著一盆被血染紅的熱水。

“她下、身出血,我已經幫她擦幹淨了。”羅瑛扶著床,虛弱地說:“但是身上的傷需要敷藥,我這種情況,一個人沒辦法,所以讓秦佚喊你上來。耽擱嫂子歇息,真是對不住。”

“你這丫頭真是……”王寡婦拉住她按在椅子上,口中責怪道:“都這模樣了還跟我客氣,你就坐著,我來給她擦藥。”說著將血水端過去給秦佚:“勞小哥換盆新的過來,把毛巾都洗幹淨了。”

秦佚憂心忡忡地看看羅瑛,端著盆子走出去。

王寡婦來到床前,小心地掀開被子,立刻被嚇了一跳,“乖乖,這都是什麼命哦!”

羅瑛坐了這麼一會兒,已經緩過勁兒來,拉開藥箱取出一個圓餅狀的小盒,對王寡婦道:“這是化瘀膏,煩勞嫂子將她上身扶起來,我給她背上擦藥。”

王寡婦歎著氣將人架起來,惋惜道:“麗春在咱們村媳婦中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水靈,怎麼就被自家男人糟蹋成這樣!老天爺真是瞎了眼啊……”

羅瑛打開盒子,用指肚挑起一塊凝膠狀的黃色藥膏,小心地抹在腫起的淤青上。趙氏在睡夢中疼得皺眉,不一會兒傷口處傳來舒緩的涼意,將那股疼痛壓下,她才放鬆精神,又昏睡過去。

羅瑛仔細地觀察她的臉色,用藥膏塗滿了整個脊背。

這時外麵傳來秦佚的敲門聲。羅瑛用一大塊幹淨的麻布鋪在床單上,示意王寡婦將人放下,自己起身開了門。

秦佚將幹淨的水與毛巾遞給她,黑眸中難掩憂慮。

“我已經沒事了。”羅瑛安慰地笑笑,將一包裹好的藥遞給他道:“把這個熬起來,一個時辰後拿給我,行麼?”

秦佚點點頭,用手背蹭蹭她的臉,轉身往灶房去了。

這一晚所有人都過得疲憊不堪。直到天將亮時,王寡婦打著嗬欠回了家。羅瑛將藥喂給病人後,也縮在椅子上睡著了。秦佚輕聲走進來,將人抱到床上,拉起棉被裹好,自己走進隔壁的破屋,並起幾張桌子,麵對著昏昏發藍的天空躺了下來。

雞鳴響起時,羅瑛睜開了滿是血絲的雙眼。她掙紮著下床,伸手探上趙婦的額頭,已經不如昨晚那麼燙手了。不由得鬆了口氣。

外麵天光大亮,灶房中飄出縷縷的炊煙,是秦佚在燒火煮粥了。

“我來?”羅瑛揉著眼走進去,卻被秦佚不由分說扛起,扔回到床上去。

休息!秦佚冷著臉給她蓋上被子,態度很堅決。

“行了行了我睡……”羅瑛沒辦法,隻得妥協道:“記得藥煎好後叫我。”

這一覺雖然隻有一個多時辰,卻睡得分外安心。

等羅瑛再睜開眼睛時,小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秦佚輕輕將烙的不成形狀的燒餅放上桌,臉色有些尷尬。他想做好來著,無奈麵團在他手裏,就像是任性調皮的小鬼,怎麼都擀不圓。時辰快到了,他又來不及重新做,隻得就這麼草草的上了桌。

羅瑛被他這幅無奈又不甘的模樣逗樂,滿心的陰鬱一掃而光,坐在桌前夾了口菜,笑道:“不錯嘛,第一次做飯就有這種水平,厲害啊秦佚!”

知道她是有心安慰自己,秦佚笑著搖搖頭,也坐下開吃。

二人安安靜靜地用飯,怕打擾到病人的休息,卻不料剛收了碗碟,趙麗春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羅瑛見人動了,忙走過去,附身道:“麗春嫂子?”

趙氏迷糊地看著她,片刻後突然坐起身,慌裏慌張地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口中念念有詞道:“掛肉,掛肉……”

羅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硬將人按回床上,大聲道:“別亂動!你還受著傷!”

趙麗春一副焦急膽怯的樣子,含淚求道:“他發現了要打人,你快放我走……”

“他不敢來這裏!”羅瑛握著她的肩膀,斬釘截鐵道:“我保證不讓他再動你一根手指頭!”

趙氏呆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才軟下身子,捂著臉痛哭出聲。那淒楚的哀鳴融雜著無盡的困苦與絕望,透過指縫如山澗洪流般傾瀉而出。

羅瑛聽得心底發酸,不由自主地緊緊擁住了她。

她慣常醫治身體的疾病,卻不知道該如何撫慰精神的創傷,想破了天,隻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告訴患者,還有人願意陪著她們。

趙麗春哭了一陣,就平靜下來。宣泄後心裏的擔子放下不少,那雙哀怨的眼睛也亮了許多。

“昨晚被打之後,你自己上來的麼?”羅瑛搬了椅子坐在她身邊,語氣輕柔地問。

趙麗春點點頭,原本嬌好的臉龐變得無比消瘦,皮膚也透出病態的青白。

“為什麼打你?”

“他喝了酒,”趙氏抖著下唇,想起昨晚的情景,眼眶又開始發紅。她深深呼吸一口氣,閉閉眼,繼續道:“平日裏犯了過錯,他才會罵我打我,可酒醉後,就什麼都不顧了。”

“就算是犯錯也不能打你!”羅瑛臉色鐵青,交握的雙手用力到骨節發白,才勉強壓下滿腔的火氣,“他是不是經常喝醉?!”

“之前還有些輕重,”趙氏哽咽道:“自從上月跟他一起趕了集子回來,就越來越看我不順眼了。”

“趕集?”羅瑛想起她跟秦佚去的那次,好像沒看見屠夫夫婦倆。

“我們去的早,早集過了就回,晚了肉不新鮮。”趙氏解釋一句。

“那他為什麼看你不順眼?”羅瑛不明白,他們天剛亮啟程,尚且趕不上早市,這夫婦二人豈不是要趕夜路才行?這麼起早貪黑的,還有什麼錯可指摘?

“他……”趙氏臉色有些難堪,囁嚅了片刻,才小聲道:“集上人多,老有別村的男人過來走動,不知是哪個……多瞅了我幾眼……被他看見了。”

“……”羅瑛簡直不敢相信,就因為這個?!

“那天起他就動不動打我,還罵……罵我是淫\\\/婦,隻知道勾引男人……”趙麗春神色很痛苦,這種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顯然已經將她摧垮。

“不可理喻!!”羅瑛忍不住大罵:“這種人是豬腦子麼!?”比起打老婆,不該先教訓覬覦自己妻子的人麼?!

趙氏哭得說不出話。

羅瑛氣得頭冒青筋,站起來冷冷道:“等你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他算賬!”

趙麗春嚇了一跳,忙道:“別!惹惱了,他還要找我的麻煩,以後的日子就真過不下去了。”

“已經過不下去了!”羅瑛扶著床板,認真道:“你昨晚來找我,不正因為自己已經忍不下去了麼?”

“我……那是……”趙麗春低下頭,臉上寫滿掙紮,支支吾吾答不出話。

她昨晚被打的痛不欲生,心裏頭一千一萬個想要逃離,趁男人不備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家門,想也沒想便來到了羅瑛的門前。

她那是……真的想從男人身邊離開……

“你為什麼猶豫?”羅瑛換了個問題。

“我……”趙麗春咬了咬唇,道:“其實我是被爹娘……賣給他當老婆的……”

羅瑛愣了愣。

“我家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子,”趙麗春垂下眼,輕聲道:“賣了我換的錢,剛好能給家裏換個院子,幫弟弟討媳婦。”

她不是不想反抗,但她根本沒有資格說一聲不。如果上天讓她選,她寧願自己是個沒人要的醜姑娘,自己種菜自己插秧,獨自過完艱難清貧但不受折辱的一生。

可天命如此,讓她怎麼改變……

“多少銀子?”

“?”趙麗春沒聽清,“什麼?”

羅瑛定定地看著她的雙眼,重複道:“我問,屠夫買你,花了多少銀子?”

屋子裏一時安靜。

秦佚也是一驚,這家夥難道要……

“十、十兩,”趙麗春磕磕巴巴地道。

“跟這房子一個價了……”羅瑛想了想,率直道:“銀子我來想辦法,你隻管說,要不要跟那種男人一拍兩散?”

清晨的陽光透過門窗,溫和地籠罩在微微含笑的小村姑身上。

能麼?

她能這麼期許麼?

趙麗春緊咬著下唇,滿目通紅地看著渾身散發耀眼光芒的羅瑛,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