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風來兩眼一翻,正要發作,施南庭止住他道:“有話好說。”轉向樂之揚,“樂公子,東島西城素有恩怨,你是局外之人,最好避而遠之。”
樂之揚笑道:“小可不過好奇,你二人守株待兔,莫非在等西城的人?”
“你不用套我的話。”施南庭淡淡說道,“本門追蹤西城來到北平,打算與之決一死戰。三日前,我們找到這兒打了一場,若非梁思禽造了一場大霧,西城的人一個也別想逃命。”
樂之揚念頭數轉,動容道:“雲虛也來了?”
“咦?”楊風來怪道,“你怎麼知道?”
“隻憑東島四尊,如何能將西城八部逼到這個地步?”
二尊的臉色越發難看,施南庭咳嗽一聲,說道:“樂公子,除了此間,北平城裏,西城還有哪些巢穴?”
樂之揚笑道:“奇了,先前尊主令我避而遠之,如今為何又問我西城的巢穴……”話沒說完,忽覺施南庭神色有異,心頭一凜,功至雙耳,忽聽身後傳來微響。樂之揚不及轉身,殺氣洶湧而來,他慌忙將身一閃,一口碧瑩瑩的長劍掠身而過……
樂之揚驚出一身冷汗,回頭瞥去,雲裳神氣猙獰,惡狠狠揮劍刺來。他慌忙躲閃,反手拔出空碧,繞開劍勢,點向雲裳咽喉。雲裳回劍格擋,樂之揚右手一招,掌風颯颯,雲裳登時心口一跳,內息搖動,不聽自家使喚,慌忙縱身後退,樂之揚得勢不讓,翻身上前,玉笛弄起一片綠影,虛虛實實,罩向他的麵門。
雲裳遮攔不及,陷入險境。施南庭一揚手,放出點點寒星,樂之揚反掌掃出,數十枚鋼錐淩空相撞,清脆悅耳,宛如彈琴鼓瑟。施南庭暗器一出,反手拖出連環,銀亮亮,光燦燦,丁零當啷地向前抖出,仿佛一道銀虹卷過庭院。雲裳也緩過氣來,縱劍上前夾攻。
樂之揚頭也不回,玉笛飄然一點,按中雲裳的劍尖,雲裳隻覺劍身一沉,正要變招,忽然真氣亂躥,難以遏止,不由得長劍歪斜,準頭盡失,此時連環掃來,樂之揚淩空一翻,左手突出,穿過銀光環影,勾住一枚連環,運勁一帶,施南庭手臂發熱,力不從心,連環滴溜溜一轉,叮地套住雲裳的劍身。
兵器纏在一起,雲、施二人各各奪回,不料混亂之中,劍與環越發糾纏不清。樂之揚拔地躥起,跳上屋簷,這時勁風突起,一束白綾閃電射來,靈蛇似的纏向他的足踝。
樂之揚翻身讓過,縱身疾走,楊風來如龍如蛇,緊追不舍,雙手白綾狂舞,一伸一縮地繞向樂之揚的後頸。樂之揚斜斜躥出,反手抓住白綾,用力一抖,勁力順勢急送,楊風來身在半空,正要運勁抵擋,倏爾虎口發熱,內力亂躥,啊喲一聲,身子下沉,樂之揚發聲沉喝,手上用力一甩,楊風來身不由主,向上拋起,他情形不妙,可又自恃身份,不願丟下白綾。猶豫間,身子猛地下沉,砰,撞破屋頂,碎瓦泥灰衝天而起。楊風來渾身悶痛,撒手放開白綾,落在地上,體內真氣兀自亂鑽亂躥,壓根兒不聽使喚。
樂之揚得心應手,微感得意,不由笑了兩聲,忽見人影晃動,雲裳跳上房頂,咬牙切齒地追趕上來,當即轉身就走。雲裳盡力追趕,奈何對方去勢如電,雙方越拉越遠,翻過兩個屋頂,前方空空蕩蕩,再也不見樂之揚的影子。
燕王急於求援,晝夜兼程,不兩日便過劉家口,再往前行,便是塞外。
朱微環顧四周,崇山峻嶺,橫亙在旁,宛如一條巨龍酣然沉睡;再看前方,曠野蒼茫,一望無盡,狂風吹過,長草偃伏,暴露出斷刃殘甲、累累白骨,朱微想象白骨主人,不由心中淒涼,低聲吟道:“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十三妹!”燕王騎馬靠近,揮鞭指點群山,“這一片山嶺是中原的門戶。自古以來,胡虜鐵蹄踏過這兒,便會生出無邊殺戮,是以燕雲不守,華夏為墟。當年石敬瑭丟了燕雲十六州,中原失去屏障,契丹、女真、蒙古先後坐大,輪番南下,整整四百餘年,中原不得安寧。”
朱微聽得心驚,問道:“四哥,將來還會重蹈覆轍麼?”
燕王眺望山勢,沉默良久,才說道:“北方群胡,一旦坐大南下,這兒就是他們的必經之所。我曾勸父皇遷都北平,囤積重兵,鎮守燕雲,可惜他沒有答應,反而對我生出疑心。”
“父皇生長南方。”朱微說道,“安土重遷,也是難免。”
“他隻是老了。”燕王搖了搖頭,“人老了,銳氣消磨,不肯求變罷了。”
“四哥!”朱微忍不住問道,“如果你當了皇帝,會遷都北平嗎?”
燕王一愣,笑道:“為兄朝不保夕,還當什麼皇帝?再說了,縱然要當皇帝,也該是寧王。”
“不對!”朱微輕輕搖頭,“父皇說過,十七哥心腸太軟,少了殺伐決斷,四哥你最像他,可惜……”
“可惜什麼?”燕王衝口而出,嗓音微微發抖。
朱微看他一眼,窘迫道:“可惜二字是父皇說的,後麵他住了口,再也沒說什麼。”
燕王大失所望,沉默久之,才說道:“十三妹,不瞞你說,我自出生以來,父皇待我便與其他兄弟不同。”
朱微說道:“父皇對你期望甚殷。”
燕王搖了搖頭,兩眼望天:“我也說不上來,總之若即若離,父子之間隔了一層什麼。我曉事以來,凡事無不盡心竭力,隻求獲得父皇讚許,可是直到臨終,他對我仍是懷有芥蒂。”
朱微歎道:“父皇心心念念,隻盼允炆平安繼位。”
“父皇太多慮了。”燕王苦笑一下,“我雖有若幹奢望,可也明白天命所歸,強求不得。”
朱微輕輕皺眉,望著遠方發愁:“天命真在允炆哪兒,我們還有勝算麼?”
“天意高難問!”燕王說道,“事到如今,唯有盡力一試。”
“四哥說的是。”朱微無奈歎氣。
“十三妹!”燕王略一沉默,“皇家的事,是非難斷,外人看來對的,這兒就是錯的,外人看來錯的,這兒又或許對的,是是非非,說不明白。”
朱微聽得不解,問道:“四哥,你說這些幹嗎?”
燕王笑了笑,說道:“身在皇家,身不由主。將來某一日,四哥若有得罪,還望十三妹海量包涵。”
朱微臉色發白,低聲問道:“因為樂之揚麼?”
“哪兒話?”燕王失笑,“你倆的婚事,我一百個讚成。”
朱微應聲歡喜,不及說話,燕王揮鞭打馬,一陣風走得遠了。
又行一日,山勢漸平,隻餘大塊原野,風吹長草,如哭如嘯。朱微舉目望去,隱隱然看見城池輪廓,大寧城孤懸塞外,平地上拔地而起,雄偉驚人。
前方馬蹄聲響,馳來一隊人馬。領頭將校擎一杆大旗,上繡日月,下有一個“寧”字。
隊伍在一箭之外停下,一個繡衣男子躍馬上前,高聲叫道:“奉寧王之命,敢問來者何人?”
燕王挽韁上前,高聲叫道:“我是燕王朱棣,特送寶輝公主來大寧與寧王相會。”
對麵眾人麵露訝色,繡衣男子回頭跟隨從交代數句,隨從掉轉馬頭,疾馳回城,過了時許,載著一個年長太監回來,那太監緊皺眉頭,掃視燕軍,忽地朗聲叫道:“我奉寧王意旨,麵見公主殿下。”
朱微聽了,下車上馬,來到陣前,揚聲說道:“齊公公麼?”
太監翻身下馬,跪拜道:“公主萬安,老奴迎駕來遲,該死,該死!”
齊公公本是寧王心腹,昔日隨寧王進京,多曾見過朱微。寧王聽說胞妹前來,未知真假,特意派他確認。繡衣男子等人見狀,也紛紛下馬叩拜,山呼:“公主萬安!”
朱微下馬上前,扶起齊公公,心中百感交集,問道:“齊公公,哥哥還好麼?”
“王爺一切安好。”齊公公指著繡衣男子,“這一位是朱鑒將軍。”
朱微點頭道:“各位不必多禮,快平身吧。”
眾將校都聽過這一位公主的軼事奇聞,起身之後,忍不住偷偷打量。齊公公咳嗽一聲,說道:“燕王殿下,王爺托我詢問,隻是護送公主,為何大軍壓境?”
朱棣笑道:“北方韃虜異動,我怕路上有失。”
齊公公想了想,與朱鑒耳語數句,回頭說道:“寧王說了,請燕王、公主二位入城相聚,至於其他人等,離城二百裏結營,如不然,兩軍對峙,有傷和氣。”
此話一出,燕王部下均有怒容,朱高煦縱馬上前,張口要罵,燕王揮鞭將他攔住,劍眉上挑,瞪著他兩眼出火。朱高煦訕訕後退。朱棣沉思一下,抬眼笑道:“齊公公,寧王真這麼說?”
齊公公從袖裏取出一束紙箋:“殿下不信?這是王爺親筆所寫!”
朱棣一愣,齊公公已將信箋奉上,朱棣接過一瞧,臉色陣紅陣白,忽而笑道:“好!就如十七弟所願。”
“殿下!”道衍變了臉色,衝口而出。
朱棣揮手道:“我不在軍,大師多多費心。”
道衍默然點頭,兩人四目交融,心領神會。朱棣一抖韁繩,丟下大軍,單騎直奔大寧。朱微望他背影,不覺愣神,忽聽齊公公說道:“公主殿下,還請上馬!”
朱微歎一口氣,翻身上馬。齊公公當先引路,眾軍士護擁在旁,朱鑒領著數人留下,監督燕軍紮營。
奔馳一程,大寧城的輪廓漸漸清晰,城高塹深,門開八麵,城牆斑斑駁駁,經曆朔風打磨,頗有蒼涼之氣。
城下門前,旌旗招展,鎧甲鮮明,數萬人馬森然列陣、殺氣翻騰。城頭守軍強弓怒張、萬矢齊向,陽光下箭鏃亮晶晶一片,星星點點,刺人眼眸。
燕王奔到陣前,勒馬不前,眉峰聳起,透出深深疑慮。這時朱微也打馬趕到,見這陣勢,微微愣神。燕王嗬嗬一笑,說道:“好個十七,防我跟防賊似的。”
朱微忙道:“四哥萬莫誤會!”
燕王歎道:“不是我誤會他,怕是他誤會了我。”
皇族紛爭,骨肉相殘,本是朱微心底至痛,燕、寧二王素來交好,而今相互猜疑,當真令人扼腕,她心頭惶急,看向齊公公,問道:“哥哥這是為何?”
齊公公恭聲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回頭打個手勢,一名小校縱馬直前,駛入陣中。不一時,號角聲起,軍陣波分浪裂,出現一道缺口,旌旗高展,槍矛林立,擁著寧王奔馳而出。
曆經劫波,再見兄長,朱微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本想大聲呼喊,話到嘴邊卻又哽咽,兩眼模糊一片,滾熱的淚水順著雙頰滑落,但見朦朧形影緩緩走近,身子卻是木石一般,僵硬無覺,不能動彈。
“十三……”寧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朱微抹去眼淚,注目望去,寧王已然下馬,定定望來。
朱微胸口一酸,雙目發熱,跳下馬來,撲入兄長懷裏失聲痛哭,多日的悲傷、痛哭,委屈、糾結,統統隨著淚水湧了出來。
寧王也是悲喜交集,抱著妹子木然佇立,直到朱微停下哭泣,才歎道:“十三,真沒想到,你我兄妹還有相見之日?”
朱微應聲一顫,抬頭問道:“哥哥,我……”
“你的事……”寧王沉默一下,“陛下大多告訴我了,隻不過,他說你死了,我倒有幾分不信。”他轉過身子,手指遠處,“我在那兒給你立了一座假塚,如今看來,也是多餘。”
朱微見他說話之時,並無多少歡喜,倒有幾分憂愁,心中不由恍惚起來,直覺經年不見,這位兄長與之前頗有一些不同,何以不同,卻又說出來。呆了一會兒,忽地想起朱棣,說道:“四哥他……”
寧王衝她擺一擺手,抬起頭來,淡淡說道:“四哥,好久不見。”
燕王受了半晌冷落,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聽了這話,上前笑道:“十七弟,為兄落了難,投奔你來啦!”
“不敢當。”寧王漫不經意地道,“王兄放著北平不管,帶著千軍萬馬來投奔小弟?可惜大寧廟小,容不下大神。”
初一見麵,便碰了釘子,燕王臉色難看,朱微也皺眉說道:“哥哥,四哥他……”
“夠了!”寧王打斷她道,“這些事,你不懂。”
朱微一窒,無言以對,燕王笑道:“十七,我一人一馬,要抓要殺隨你的便。隻不過,我完了,朝廷就會放過你嗎?”
寧王眉頭皺起,注視燕王,二人對視半晌,寧王眼神動搖,流露一絲遲疑,忽而歎道:“先不說這個,四哥風塵勞頓,如不嫌棄,先進城裏歇息。”
燕王笑道:“求之不得。”眾人上馬,通過軍陣進入城中。
大寧百姓稀少,除了衛戍將士,多是軍人家眷,又因久無戰事,街衢之間頗見蕭條,無論軍民,都有幾分懶散頹喪。
到了王府,寧王讓部下招待燕王,自己引著朱微進入內院與妻兒相見。寧王成婚之時,朱微礙於規矩,不能出宮,後來寧王遠戍漠北,妻子隨行,再未返京。是以名為姑嫂,朱微與寧王妃竟是從未見過,此時相見,百感交集,相擁痛哭。
哭了一陣,平靜下來。朱微又與兩個侄兒見麵,寧王之子年紀尚幼,大者不過六歲,小者蹣跚學步,朱微懷抱摩挲,不勝憐愛,深悔離開北平倉促,沒有準備上好禮物,隻將隨身首飾相贈。寧王妃百般推拒,無奈朱微固執,隻好勉強收下。
寒暄已畢,寧王斥退奴仆,細問晉王叛亂後朱微的遭遇。朱微不疑有他,有問必答,就連樂之揚的事情也無所隱瞞,心中隻想:“樂之揚為我幾經生死,我和他的事四哥也欣然讚同,哥哥斷無不許的道理。”
寧王默然聆聽,臉上暗沉沉不見喜怒,朱微見他神情有異,心頭微感忐忑,不覺聲音漸小,待到說完。寧王半晌也不出聲。朱微越發心慌,忍不住問道:“哥哥,我說的不對麼?”
寧王看她一眼,冷冷說道:“你我一母同胞,至親的兄妹,對不對?”
“當然!”朱微隻覺困惑,不知寧王何以提起此事。
“你經曆坎坷,幾番生死,為兄心裏也很同情。不過,無論何時何處,你都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先帝之女、寧王之妹,一言一行,全都關乎皇家的臉麵。”
寧王冷冷淡淡,侃侃而談,朱微聽得心往下沉,明白兄長意有所指。寧王目光遊弋,並不與她正麵相對,接著說道:“樂之揚那廝,不過是秦淮河邊一個樂戶,至卑至賤,你是九天上的鳳凰,他隻是泥洞裏的鼠輩,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勉強湊在一起,還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朱微又驚又氣,衝口而出:“我才不在乎……”
“混賬!”寧王一拍桌案,麵皮濺朱,瞪著朱微,咬牙說道,“我當真後悔,當年將你引入樂道,害你結交匪類,讓一個下九流的小子勾了魂兒。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許你跟他來往,如不然,我將他碎屍萬段。”
朱微渾身發抖,淚湧雙目,大聲說道:“你憑什麼管我?”
“女有三從四德。父死從兄,先帝一時心軟,沒能除掉樂之揚,而今他駕鶴歸西,教導你的重任,自然要落到我的身上。”寧王越說越怒,挺身而起,兩眼咄咄逼人。
“父死從兄!”朱微把心一橫,瞪視兄長,“四哥就不一樣。”
“四哥?哼?”寧王冷笑一聲,“別當我不知道,如今他捅了天大的簍子,已是喪家之犬。朝廷大軍壓境,倘若沒有外援,頂多十天半月,北平就會淪陷。”
朱微聽得心驚,想起來意,按捺怒火,問道:“你肯援救四哥麼?”
寧王臉色陰沉,一聲不吭,朱微見他神氣,隱隱感覺不妙,又道:“唇亡齒寒,北平一旦失守,大寧孤懸塞外,其勢不能獨存。”
寧王冷笑道:“這些話都是燕王說的?”朱微不善說謊,略略點頭。
寧王哼了一聲,說道:“他想得挺美!”
“哥哥!”朱微變了臉色,“你不幫四哥?”
“幫歸幫!”寧王甚是冷淡,“可不是如今!”
朱微盯著兄長,滿心迷惑,喃喃道:“那是什麼時候?”
寧王欲言又止,半晌說道:“此等軍國大事,不是女孩兒家該問的。”朱微心中不快,還要再說,寧王擺一擺手,不耐道:“塞外荒城,原本寂寞,阿微,你來了也好,呆在內院陪一陪你嫂子,教導兩個侄兒,消悶解乏,打發光陰,至於婚姻之事,一切由我安排。”
朱微氣得發愣,心中一片冰冷,萬沒想到,久別再見,兄長換了一張嘴臉,高高在上,自以為是,舉手投足,就跟朱元璋一個模子。
寧王見她目光不善,心中惱火,厲聲道:“怎麼?你不聽話?”
“聽誰的話?”朱微一股怒氣衝上頭頂,“無情無義的話,我一個字兒也不聽。”
“放肆!”寧王兩眼出火,額上青筋暴凸,白森森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你敢不聽?別怪我大義滅親!哼,那個姓樂的下三濫,虧他識相沒來,如不然,我便代替先帝,除掉這個禍害!”
朱微手足冰涼,想要反駁,可是話到嘴邊,眼淚卻先流了出來。寧王妃見勢不對,慌忙起身說道:“王爺息怒,年少多情,凡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公主也是一時糊塗,待我好好勸一勸她。如論如何,你們都是至親骨肉,鬧出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外人笑話。”
寧王極好顏麵,聽了這話,拂袖而去。朱微頹然坐下,暈暈乎乎,搖搖晃晃,整個兒成了一具空殼。她幼年失母,寧王身為胞兄,對她嗬護備至,所以鍾情音樂,也是因為寧王喜好此道。兄妹二人情誼之深,遠非尋常可比,而今翻臉相向,越發令人心碎。
朱微木呆呆坐著,寧王妃一旁絮絮叨叨,她也聞如未聞,隻覺親友雖多,並無可托之人,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自己身為公主,卻如浮萍飄蓬,順風逐流,無所依傍。
擺脫雲裳,樂之揚返回王府,一路上心情沉重。朱微遠走,大軍壓境,東島忽又出現,可謂節外生枝。其他人不難對付,雲虛卻是勁敵,樂之揚武功縱有精進,可要抵禦他的心劍,仍無半分把握。
他滿心不安,抱劍而眠,耳力延伸至極,數十丈之內,些微動靜均能聽見,雲虛若來,也可先有防備。
一夜無事,次日上午,樂之揚按時來到小院為葉靈蘇療傷。女子恢複神速,不過一晚,又有進展。療傷完畢,葉靈蘇已是汗透紗衣、妙態微露。樂之揚不便直視,躬身告退,正要離開,忽聽葉靈蘇在內說道:“先別走,等一等!”
樂之揚隻好駐足,立在樹下沉思默想,如何守城,如何應對東島,念頭亂紛紛此去彼來,心浮氣躁,全無頭緒。
不多時,葉靈蘇漫步出門,換了一身衣裳,青絲散落,潤濕未幹,雙頰緋紅嬌嫩,明麗天然流露。她一言不發,悠然坐下,樂之揚也隻好陪坐,宮娥奉上清茶點心,葉靈蘇品一口茶,抬頭問道:“有什麼為難的事麼?”
樂之揚一愣,說道:“沒什麼……”葉靈蘇微微冷笑,說道:“為守城的事吧?”
樂之揚無言苦笑,葉靈蘇沉思一下,又問:“城裏多少守軍?”樂之揚說道:“不過兩萬。”葉靈蘇又問:“朝廷多少人馬?”樂之揚遲疑一下,說道:“號稱百萬!”
“兩萬對百萬?”葉靈蘇想了想,輕輕歎一口氣,“真如輪回一般。”
“輪回?”樂之揚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