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橋頭對衝

第十八章 橋頭對衝

八月二十,辰時。淩州城,對衝湖。

對衝是淩州人對於民間百姓約戰的俗稱。往往是由一件事引發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雙方各自找一幫人相約在某日某地麵對麵,你死我活地幹一仗。

江湖比武往往是一對一比試,往往是一死一傷。

對衝完全不一樣,往往是多人亂鬥,兩敗俱傷。

淩州城的人生性好鬥,經常發生民眾私下械鬥,對衝無疑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對衝的規矩是雙方各自叫人,能帶多少是多少。如果有本事你帶一千人來也可以,沒本事帶了幾個人也是活該。

對衝有幾條不成文的規矩:第一,童子不見銳。意為童男子對衝不許帶尖銳器械。第二,壯漢不見斧。意為壯年男子對衝不許帶重型器械。第三,人不持物,我亦空拳。意為對方不抄家夥,我也隻能赤手空拳。

對衝湖是淩州城家喻戶曉的對衝聖地,十天一小衝,一月一大衝。對衝湖出現之後,大大減輕了對衝雙方的受傷程度。對衝湖上建有一條“成王敗寇橋”,寬度足夠十個人並排對衝,掉落湖底的人,稱作“濕人”,不能再衝第二次。認輸為負,一方全部掉落湖底為負。所以在對衝湖上對衝,隻要把對方扔進湖底就行。那對衝湖也就到成年男子腰高,根本淹不死人。

成王敗寇橋西頭站著一個少年。

他穿著紫色的俠客裝,眉宇之間正氣十足。

他對麵足足有二百個青壯男子,每排十人,足足站成了二十排,很好數。

東頭有一個書生打扮的鷹眼少年,指著西頭的少年,笑道:“汪漸痕,你找我來對衝,怎麼就自己一個人來了?你難道不知道俺們淩州人對衝的規矩嗎?”

那西頭的紫衣少年正是徐公淩的舊友汪漸痕。隻聽汪漸痕怒道:“傻雕!我的兄弟們吃完早飯就趕過來了。你急著要去投胎啊?”

這鷹眼少年是淩州有名的公子哥薛雕,整個淩州城無人敢惹。八月十五的時候,薛雕當眾調戲了汪漸痕心愛的姑娘。汪漸痕當場與他發生了衝突,卻被同院的好友攔下,隻好約到今天對衝。

薛雕也是一臉怒氣:“我再等你一炷香時間。一炷香之後若是不見人來,可不要怪我們二百個人衝你一個。”

汪漸痕咬緊牙關:“放心!一炷香之後如果沒人過來,我汪漸痕自己從橋上跳下去,見到你薛雕,我就叫三聲爺爺。”

“呼”一道疾風閃過,楊劍生突然閃現在橋上。他使得正是徐公淩傳給他的“金貓步”,已然走得非常熟練了。

汪漸痕當即問道:“劍生,我讓你給我找的人呢?你想讓我單馳(一對多)啊?”

楊劍生指著身後:“汪師叔,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先過來給你壓陣。”

汪漸痕點了點頭,高聲說道:“劍生,你就別動手了!你的劍出鞘了,就是要殺人的。淩州城的人,命比甜梨還便宜。你已經得了公淩哥的真傳,殺人可是不見血的。”

汪漸痕附耳小聲問道:“劍生,你叫了多少人過來?”

楊劍生冷冷答道:“不多不少!”

汪漸痕接著問道:“不多不少,到底是多少?”

楊劍生答道:“二十人!”

汪漸痕一聽是二十個人,古銅色的臉漸漸變綠:“劍生,不是吧!你沒看見對麵足足有二百個凶神惡煞、滿麵凶光的彪形大漢嗎?”

“汪師叔,足夠了。對付一群烏合之眾,十個人綽綽有餘。”楊劍生斬釘截鐵地說道。

薛雕和楊劍生都是世家公子,早就看不慣楊劍生不可一世的樣子。

薛雕當即發狠道:“楊劍生!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不要以為你學了徐公淩的三腳貓功夫,你就有什麼了不起的。徐公淩厲害,你讓他來打我啊!我不攉死他。”

“我最喜歡拿話多的人來祭劍!”楊劍生略一拔劍,隻見劍光一閃,空中掉下兩條眉毛。

汪漸痕瞪大了眼睛,突然大笑起來。

薛雕望著楊劍生不解其意:“來啊!來啊!砍我啊!”

隻聽背後有個男子說道:“老大,你眉毛沒了!”

薛雕急忙用手摸向自己的眉頭,發現自己的眉毛竟一根不剩,正是被楊劍生剛才那一劍削了下來。楊劍生此時劍隨心發,完全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已然是一個殺人不見形的劍術高手。

汪漸痕仍在大笑:“劍生,你這劍法日後早晚會超過公淩哥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楊劍生心中卻仍有顧慮:“據說師父在淩虛宮已經煉成了仙術,一招就打敗了吉祥寨的顏老寨主,他已經成為了我們淩州城的神話。”

汪漸痕嗯了一聲:“事在人為!我們今年一起去考化龍書院,將來一樣會有所作為。北淩虛,南化龍,修仙悟道,天下正宗。隻要能考進化龍書院,還怕沒有前程嗎?”

楊劍生突然說道:“師叔,人來了!”

汪漸痕捧腹大笑:“好好好!還是劍生會辦事。”

東西兩頭開始對衝了,楊劍生叫來的是二十個相撲手,個個壯如鐵塔,膀大腰圓。這二十個相撲手排成四行,每排五人,野馬脫韁似地衝了過去。

薛雕吆喝一聲:“兄弟們別被這幫人駭住了。都是些外強中幹的漢子,我們人多欺負人少,給我衝!”

《黔之驢》: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莫相知。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薛雕以為來的壯漢虛有其表,其實就是二十個外強中幹的黔之驢。淩州人對衝信奉的從來都是人多欺負人少,薛雕的二百個兄弟也是老衝手了,紛紛奔馳起來,殺聲震天。

人多勢眾自然不假,但是常年相撲的相撲手個個二百斤以上,又有三五百斤力氣,以一當十,完全不成問題。

汪漸痕讓開道:“兄弟們衝啊!把這些狗蛋全扔水裏。”

兩頭的人終於衝了一起。

橋上黑壓壓一大片,極為混亂。

一個撲手一張嘴,金剛怒目眼一對。二百衝手不後退,打過才知倒大黴。一個照麵全都沒,撲通撲通掉下水……

薛雕看著自己的人全都掉進了水裏,捂臉忿道:“可惡!可惡!哪裏找來的一幫相撲手。”

汪漸痕已經笑得天理難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你小子還是太嫩了。”

薛雕抄起了一根紅色木頭棍子,指著汪漸痕:“有本事跟我單馳!”

汪漸痕得意地笑道:“我給你選吧!我向來是大仁大義的。一,你一個人單馳我們二十一人。二,我們二十一個人圍毆你一個人。你隨便選!”

薛雕罵道:“汪漸痕,算你狠。今後別在路上碰到我,否則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我跟你娘的拚了。”

汪漸痕突然笑道:“劍生,讓他們散開吧!我汪漸痕今天和薛雕單挑,各位看官俱是見證。”

薛雕點頭:“好,你小子還算有種,看我大紅棍。”

薛雕抄起大紅棍子就過來打汪漸痕。汪漸痕一看還了得,突然出腰間掏出兩條大黑棍子。

“嘿嘿,你一條,我兩條!”

紅棍與黑棍碰在一起,雙棍俱折。無奈汪漸痕左手還有一根,他正用左手的棍,對準了薛雕的鼻子。

汪漸痕並沒有發力:“薛雕,今天咱們的帳兩清了。”

汪漸痕把左手的黑棍扔進湖裏:“過癮,今天可是我第一次帶人對衝啊!”

汪漸痕轉身正待要走,忽聽薛雕說道:“汪兄,對衝的規矩,輸的一方請客吃飯。三天後,午時,醉香樓見。”

汪漸痕答應一聲:“有飯吃,我肯定會來。放心,不見不散。”

楊劍生追了上去:“師叔,走。我們去吃個早飯。”

八月二十五,未時。

淩虛宮,戰魔峽穀,妖獸館。

徐公淩一直臥病在床,幹咳不止,整日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自從蕭先生的元神被吸走之後,徐公淩整天都是愁眉不展,悶悶不樂。在青仙書院之中,他已然看不到未來。在戰魔峽穀之中,他已然沒有了未來。不止徐公淩對淩虛宮已經心灰意冷,馬家駒和張無音也覺得這裏是個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在青仙書院裏,徐公淩見識到了一眾的修仙高手,漸漸體會到了自己的渺小。不論是修仙者自身的修為,還是神兵法寶,仙甲仙獸,他沒有任何能與他人比肩的東西。

修為是多麼重要,淩虛宮的人都知道。或是忘掉一絲一毫,身在他鄉的徐公淩發現自己漸漸渺小。仇恨和痛苦讓他的心如刀絞,但也會指引他走向滄桑正道。

鋼刀雖強,卻連一線流水也切不斷。

微風雖弱,卻能平息最洶湧的海浪。

徐公淩邁得過崎嶇坎坷,卻邁不過人心險惡。蕭先生的事讓他看清了一點,仙人之間的鬥爭比凡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世事難免滄桑,人生幾度悲涼。珍惜眼前時光,莫問歸途何往。

一個人若是願意沉淪下去,不能自拔,那麼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將其挽救。徐公淩的心中萌生了仇恨,他必須修成正果,為蕭先生報仇雪恨。如果不是想要追查透明人形的下落,徐公淩早就禦劍回家了。

徐公淩此時正在兵法室讀書,忽聽見馬家駒的叫喊聲。徐公淩看書的時候最討厭別人叫他,他不耐煩地合上書,托腮沉思。

“公淩,不好了,無音和大成殿的一個弟子起了衝突,你快點過去看看吧!”馬家駒永遠是這麼風風火火。

徐公淩繼續喝茶:“無音連大成三傑都不怕,還會怕一個小弟子嗎?這種小事,你們自己解決就行了。要是高自嵐那矮鬼來了,你再和我說。”

馬家駒念叨著:“公淩,可是無音的單打不行啊!”

徐公淩歎了口氣:“他單打不行是看和誰比了。無音連兩個刑天獸都擋得住,一個小散仙能奈何得了他嗎?不要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的。”

張無音麵前有一個比他矮一個頭的大成殿弟子。這名弟子是按照規矩過來下戰書的,他很講規矩,但是張無音是一個從來不講規矩的人。

這大成殿的弟子禦劍而來,在張無音麵前說了一大堆,他根本聽不懂的鬼話。張無音對大成殿的弟子根本沒有一點好感,加上這幾日也是心煩意亂,根本懶得搭理他。

隻聽那弟子怒道:“吾乃大成殿拜門弟子六品散仙範劍,受羊成玉師兄之托,前來呈上戰書。”

張無音懶懶散散地掏著耳朵,帶著教訓的口氣:“哦!犯賤啊!還是個六品散仙啊!無憂殿的冷修還是五品散仙呢!你這根本不行啊!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以後還要努力啊!雖然高自嵐是個矮冬瓜,修為也倒還湊合,你們這些弟子可就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了。”

聽了張無音的話,就是活佛也發火了。範劍焉能不怒,他擎起劍指,就要祭起他的仙劍。

張無音歎了口氣:“動不動就要打架,你們大成殿的人。真是一點人品都沒有。不過應該說是一點仙品都沒有。我草你娘的筆筆蛋。東風吹,戰鼓擂,今天打架誰怕誰!”

範劍怒道:“快點祭出你的仙劍來,我今天非跟你比個高低。”

張無音哈哈大笑:“比高低還要仙劍幹嘛!我足足比你高一個頭啊!再說我也沒有仙劍,幹脆你回大成殿送我一把。我是窮命啊!”

範劍收劍回鞘:“那就空手吧!你這個小青仙分明是欠揍!”

張無音突然端起了一碗粟米粥:“午時的粥已經被風吹冷了。我一直不喜歡喝熱粥,因為一喝熱的,我馬上就會滿頭大汗。這幾天的天氣也不好,三天一大雨,小雨也是下個不停,真是讓人心煩意亂。”

範劍覺得張無音實在是太磨嘰了:“你到底打不打啊!快快出手!我讓你三招!”

張無音喝了一口粟米粥:“呀!這粟米粥有點咯牙啊!範劍,你試試你還能動嗎?”

範劍想要出拳,陡然發現拳頭上出現了層層雪花,把他的雙手雙腳完全凍住了。

“你這是什麼邪法!這根本不是我們淩虛宮的法術,分明是南極冰宮的玄冰術!”範劍此時根本無法動彈,手腳完全被凍僵了。

張無音接著喝他的稀飯:“你的話可真多啊!中了我的雪花飄飄都不知道。看來上天要誰滅亡,必會先使其瘋狂。”

徐公淩緩緩走了過來:“無音,怎麼回事?怎麼把來客凍住了?”

張無音指著範劍:“公淩,這是大成殿的範劍。羊成玉派他過來下戰書的,修為不怎麼樣,人倒是挺囂張的。你要知道,對於囂張的人,我一般都會讓他們跪在我麵前的。”

徐公淩內心狂喜,但表麵還是說:“無音,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以後對人家客氣點。”

張無音笑道:“公淩,我知道啊!我不是沒斬他嗎!斬了嗎?”

徐公淩望向範劍:“範師兄,回去告訴羊成玉,讓他親自過來找我,龍成業或者鳳成美也行。”

範劍冷笑一聲:“你們三個算什麼狗東西?不過是剛剛入門的小青仙,還敢口出狂言,讓成業師兄親自過來。”

徐公淩本就一肚子火,一聽範劍說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說時遲那時快,一記重拳打在他嘴裏。

“咚”的一聲響,範劍的大門牙被徐公淩一拳打掉了。

範劍開始慘叫,口中微微有些鮮血溢出。

徐公淩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範劍此時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牙都被徐公淩打成牙粉了。

徐公淩餘火未熄:“無音,把刀給我拿來!我今天非得砍了他兩隻耳朵。他才能知道自己姓什麼。”

張無音被徐公淩突然的一拳,嚇了一跳:“別介,公淩!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看僧麵看佛麵,打狗還得看主人。”

徐公淩氣得咬牙切齒:“那我再給他三拳吧!省得高自嵐以為我不敢打他。就是高自嵐,我也從來沒放在眼裏。”

張無音急忙拉住徐公淩:“公淩,別別別!千萬別!你一拳頭上去,就是刑天獸也給打死了。這什麼範劍才六品散仙,一拳就完蛋了,不能打啊!”

徐公淩的掌上聚集起了許多的真氣:“那就這樣吧!我出一招逆龍寒風掌吧!就一招!起碼也是一個六品散仙,應該打不死吧!打死也無所謂,我們等等直接烤了來吃,骨頭拿去喂妖獸。這小身板子,一頓都不夠的。”

範劍聽到徐公淩的話,已然被嚇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