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留書而別

第九章 留書而別

徐公淩自十五歲開始每天練一千遍徐風劍法,風雨無阻,雷打不動。開始的時候艱難重重,練到如今已然成為了習慣。即使是過年的時候,他也會把一千遍徐風劍法練了。如果有一天沒練,他接下來就會每天一千二百劍,用五天的加練來補那一天。

喊他住手的人正是水中月:“徐公淩!我跟你說沒說過不許亂動啊!”

徐公淩連忙解釋:“我沒亂動啊!我隻是想練劍。”

“你身上的石化真氣隻是被凝氣散暫時壓製住了,隻要你一運氣,石化真氣就會乘勢衝破凝氣散結成的冰壁。”水中月闡述著問題的嚴重性。

徐公淩無奈收回劍:“水姑娘,大家都是練劍的。你也明白,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父知道,三天不練,大家都知道。練劍是不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

水中月大聲道:“你現在一旦運氣練劍,石化真氣就會迅速在體內擴散,一旦到了心脈,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徐公淩放下劍:“水姑娘你別急,我知道錯了。幾天之後,我才能重新練劍啊?”

水中月叉著細腰:“我想想!至少也得十天吧!”

徐公淩打了一個哈欠:“我一天要練四千遍,十天就是四萬遍啊!補都不好補啊!”

水中月哼了一聲:“那就別補了。你要是非練不可,過幾天就得到陰間去練劍了。”

徐公淩注視著水中月:“我要是去陰間了,頭七回來就帶你一起走!”

徐公淩找到行李裏的油布,擦起劍來。這把青鋼寶劍是楊劍生送他的,比天劍閣掌櫃送他的那把好得多。八麵鋒刃,劍身結實,盤龍的花紋也很精致。徐公淩自己也很喜歡這把劍,每天都會擦得劍身發光發亮。

水中月隻看了一眼:“一把青鋼劍而已,值當擦來擦去的嗎?”

徐公淩輕輕擦著劍刃:“這是我徒弟送我的劍。雖然和他師徒相交,不過數月。但是在我看來,他是個用劍的天才,什麼招數一學就會,我不能及。”

水中月表示懷疑:“你才幾歲啊?就有徒弟了啊!誤人子弟啊!”

徐公淩對水中月的冷嘲熱諷已經習慣了,便道:“水姑娘,我這就睡了。你回去睡吧!我就不留你了!”

水中月羞紅了臉:“我走了!要不是看你中了毒,我早踹你了。”

徐公淩隻覺得眼皮發沉,暗想:“竟然不能練劍,那就用曉夢神功多養養真氣吧!”

徐公淩看著水中月一臉愁苦,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水中月強打精神:“沒有,我哪有什麼心事啊?”

徐公淩開始說教起來:“說自己沒心事的人,往往都有心事。說別人孤獨的人,自己也一定是孤獨的。就像我,一直都很孤獨。”

水中月笑道:“你有什麼好孤獨的?”

徐公淩述說起自己的心事:“我出生在淩州小城,家裏隻是尋常人家。十八歲以前,沒幾個人正眼看過我。我沒錢也沒路子,想要出人頭地,隻能苦練劍法,練成絕頂高手。現在我除了劍法,是一無所有啊!練成高手還好,練不成的話,我也隻能回家耕田種地了。”

水中月聽了徐公淩的話,不由安慰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天道酬勤,你這麼努力,會成高手的。”

徐公淩聽到好話,不免有些詫異:“多謝水姑娘吉言!等我發達了,你就可以和別人說,當年徐公淩徐大俠的命是你救的。”

水中月嬌唇一撇,道:“你應該說,你的命是玄女廟首座弟子水中月救的。”

徐公淩哈哈大笑:“水中的月亮,看得見,摸不著。你還是把名字改了吧!叫水中魚,還可以釣上來吃啊!”

水中月怒中帶笑:“誰水中魚啊!看來就不能和你說話!話不投機半句多。”

徐公淩點了點頭,打著哈欠:“幫我吹燈啊!我困得不行!先睡了!”

水中月幫徐公淩吹熄了燈,就出門了。徐公淩是沾枕頭就著,立刻打起呼嚕來。

又過了三天,水中月才正式給徐公淩解毒,每五日溫黃酒送化石丹內服,水仙膏外敷傷處。五天過後,徐公淩用天眼一看,石化真氣足足少了三成。徐公淩十分高興,對水中月也是讚不絕口。

白燕以毒攻毒的法子也同樣見效。就是火佗草藥性猛烈,一碗藥下去,兩腎如滾湯,膀胱似火燒。張無音和馬家駒都是渾身汗如雨下,叫苦不迭。

徐公淩覺得在這裏養傷的日子也很寶貴,他白天都在讀書,尤其是那本《黃帝內經》,已經到了手不釋卷的地步了。淨如晚飯後會來一趟,和徐公淩說會話。水中月每天至少來兩趟,和徐公淩聊得越來越投機。

徐公淩力氣大,會幫著搬水。他能直接拎起兩個大缸,一手一個,走到井邊,灌滿水。然後一手一個拎回去。如此抬水一次就是一千斤,幾個負責挑水的姑娘見了徐公淩這麼有勁,索性就讓徐公淩抬水了,正好可以偷懶。馬家駒看書總是看不進去,尤其是遇到一些不認識的字,急得是抓耳撓腮。張無音遇到不認識的字,就直接跳過。半天看書,半天畫畫,日子過得怡然自得。

唯一讓三人都難以接受的就是玄女廟終日清淡的素食。徐公淩平日啃五個豬蹄子都覺得不夠油,如今終日吃素,隻覺得自己是來刮油來了。馬家駒也好肉食,吃著素菜,覺得渾身乏力。張無音倒是還能習慣,他隻要有豆腐就行,玄女廟的炸豆腐幹、豆腐丸子等等很對他的胃口。好在玄女廟點心好吃,綠豆糕、棗泥糕、栗子餅等花樣繁多,徐公淩每天光是栗子餅就能吃掉三十個。

時光轉瞬即逝,一眨眼已經過了一個月。三人身上的結石掌毒已經完全被化去了,隻是這幾天陰晴不定,加上水中月又說讓徐公淩多留幾日,以防萬一。所以三人遲遲沒有動身。服用化石丹十天後,徐公淩就開始練劍了。馬家駒和張無音好得更快,不到十天,馬家駒就練起了《遏雲腿法》,張無音就安然無恙了。

這天晚上徐公淩還在院子裏練劍,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兩招。

水中月又看見他練劍:“我說徐公淩,我看你練了一個月了。怎麼來來回回就是這一招啊?”

徐公淩還是緩緩擊刺著:“不是一招,還有一招。我一招練完才會練下一招。徐風劍法,日練千遍。自學自改,日久通神。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不求無敵,但求無我。千招易練,一勁難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劍傾五嶽,四海橫劈。一夫仗劍,萬夫披靡。”

水中月望著徐公淩緩慢的劍招:“你這劍法也太慢了吧!也就能刺蝸牛了。”

徐公淩解釋道:“七分慢練是為了養氣,三分快練臨敵運用。”

“明天是我們玄女廟的鬥劍大會,你上去試試啊?你肯定不行!”水中月有意激將。

徐公淩搖了搖頭:“比劍是非多,況且我的劍法太霸道,你們一幫女子也接不住的。”

水中月覺得有些無語:“不吹牛你會死啊!”

徐公淩歎了口氣:“比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今天我能贏你,明天你也可能贏我。大家為了一個名頭爭得頭破血流,不過隻是鬥雞而已。來玄女廟這一個月,我對虛無的東西已經看得很淡了。爭到最後才發現,其實自己爭的東西,並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

水中月折下兩根樹枝:“看你天天練劍,本姑娘想和你切磋一下。”

徐公淩這段時間練了《霸劍訣》,真氣的運行速度和真氣流動量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其實徐公淩也想試試自己的劍法,有沒有進步。隻顧自己埋頭苦練,不與各家高手較量,永遠都隻是紙上談兵。

東舍裏,馬家駒和張無音十五天左右就痊愈了。但是覺得這裏環境還算安靜,正好在這裏看看書。淩虛宮的相關書籍對馬家駒和張無音來說,和天書差不多,兩人都是硬著頭皮在看。徐公淩有時候會過來講解一下,幫他們理解吸收。

張無音看著窗外,已有去意:“家駒,今晚得問問公淩什麼時候走。雖說雍州離冀州不遠,但是我們還是得提前動身啊!”

馬家駒近日《遏雲腿法》進步許多,他答道:“是該走了。在這住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要多少錢。”

張無音笑道:“錢我從來是沒有的,被菩提寺坑過一次,我的心算是傷透了。我聽說張億豐和掌門人是親戚,我們在這不要錢。”

馬家駒在玄女廟這些日子一直覺得挺悶:“我們這次撿了條命回來。但是在這裏呆著也不是辦法。”

張無音尷尬地笑著:“我記得你兩次在廊下遇見水中月,怎麼不打個招呼?”

馬家駒笑道:“關鍵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啊!這我比不上公淩啊!”

張無音苦笑:“你這是白白錯過了姻緣啊!”

“聽他們說,玄女廟的掌門人都是要出家的。下任掌門不是水姑娘就是白燕!”馬家駒躺在床上,有些無精打采。

張無音點了點頭:“我也聽一些女弟子議論過,她們倆確實是棋逢對手啊!不過白燕比水中月更瘦。當然你肯定更喜歡水中月吧!”

馬家駒嗯了一聲:“她這樣的姑娘,誰能不動心呢!”

張無音正色道:“家駒,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你看公淩為了去淩虛宮,一再婉拒顏如意。千萬不要因為女人,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馬家駒還是那句話:“嗯嗯!我知道了。”

張無音對這話早就麻木了,暗想:“我也懶得過問,若不是自家兄弟,我才懶得廢話。”

院子裏的月光照在水中月的臉上,為她增添了幾分朦朧之美。徐公淩並沒有接劍,而是一臉柔情地望著水中月,那眼神就像是一個癡情的男子注視著他心愛的姑娘。水中月對望過去,也是柔情似水地望著徐公淩。

星光與月光交融,徐公淩的眼中有個水中月,水中月的眼中也有個徐公淩。

徐公淩暗想:“就算給我一千個願望,也不如水中月在我身旁。”

水中月暗想:“如果我的心中有了你,你的心中也有我嗎?”

徐公淩並沒有接劍:“我練劍是為了有一天能放下劍。武學之道,在於止戈。”

水中月不禁愕然:“你不想比就算了。”

徐公淩見這月色正美,便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我們一同去後山賞月好了。”

水中月又聽到徐公淩念詩,嘲笑道:“你這麼能背詩,怎麼不去考狀元啊?”

徐公淩凜然答道:“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水中月哼了一聲:“你有本事接著念!”

徐公淩接著念道:“自小讀書破萬卷,你要想聽我就念。要是實在不嫌煩,我能給你念一年。”

水中月終於被徐公淩說得無言以對了,徐公淩不再念詩,牽起了她的玉手。水中月往回縮了一下,但還是被徐公淩牽住了。

“走!讓我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去後山。”徐公淩嬉笑道。

水中月羞紅了臉:“給人家瞧見不好!”

徐公淩衝著她眨了幾下眼:“郎才女貌,誰看誰說好。”

夜風微冷,心如冰凍。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給二人腳下的泥土鍍上了一層銀霜。徐公淩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又凝視著水中月的臉龐,雙目中盡是似水的柔情、水中月低著頭,羞紅了臉,問徐公淩看她幹嗎?徐公淩隻道,水中月的臉比天上月更好看、更迷人。

二人走到後山的花叢中,隻見那月光穿透花叢,一縷縷銀色的月光,把一朵朵金菊花,襯托得嬌豔無比。徐公淩和水中月並肩坐在青石凳上,說起心事。

先開口的是水中月:“你的毒也差不多好了,你什麼時候走?”

徐公淩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你是想讓我早點走嗎?應該也沒幾天了,我會想你的。”

水中月不太相信:“用不了多久,你肯定連我姓什麼都忘了!”

“不會的,你是我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謝,我欠你一條命。”徐公淩說得情真意切。

“你要怎麼報答我呢?”水中月抬高了語調。

徐公淩想掏出金子,但又覺得不合適,便道:“我欠你一條命,早晚還你一條命。”

水中月望著徐公淩堅毅的眼神:“不用你還我一條命,你隻要記得有個叫水中月的女郎中曾經救過你就好了。”

徐公淩發現今晚水中月沒有和他鬥嘴,也柔聲道:“我聽說你家裏是名門望族,家世顯赫。為什麼到玄女廟來學醫啊?如果我一出身就很有錢的話,說不定我就不會這麼玩命練了。”

水中月這才發現原來徐公淩知道不少事,嬌喝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你會喜歡嗎?什麼叫女子無才便是德?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都是誰放的厥詞啊?”

徐公淩大聲說道:“水中月是一個既貌美如花又才華橫溢的姑娘,她就像一本令人百看不厭的書,讀之千遍,也不厭倦……”

徐公淩把身子挪得近了一些,把頭靠在水中月的肩上,閉目養神:“下輩子你當男子,我做女子好了。”

“過去!”水中月嬌喝道。

徐公淩開始裝睡,他嗅著水中月的體香,微微有些倦意。

水中月發覺徐公淩沒有再動,便鬆了下來,暗想:“他會不會輕薄於我呢!他明明有個未婚妻。”

水中月想起徐公淩的未婚妻,不由問道:“我聽他們說,你有一個未婚妻。”

徐公淩這回是真的困了,答道:“如意!她是個好人,其實我配不上她。”

徐公淩睡得迷迷糊糊,念起一首長相思來:“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張無音來到西舍找徐公淩商量什麼時候動身,等了大半個時辰還是不見徐公淩來,心裏焦急萬分,便往外麵尋他。隻聽小白叫了起來,眼巴巴地望著張無音。

張無音抱起小白,入手比原來重了許多:“小白!你快帶我去找公淩。”

小白長得小巧可愛,最得玄女廟小道姑的歡迎。每個人都找來好吃的點心喂它,現在比原來足足胖了一圈。

剛走到門外,隻見水中月背著徐公淩就回來了。她看到張無音,急忙放下徐公淩:“張公子,徐公淩睡著了。我把他送回來了,你照看一下吧!”

張無音接過徐公淩:“多謝水大夫!”

張無音把徐公淩扶到屋裏:“公淩,起來吧!人都走了。”

徐公淩突然睜開眼睛:“哈哈!我就知道瞞不住你。”

張無音懶得廢話:“公淩,我們的毒都解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徐公淩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明日寅時便走,我留下書信就好。”

張無音笑道:“這不是不辭而別嗎?”

徐公淩搖著頭,拿起筆來,笑道:“這叫留書而別!萬一她們要是跟我要錢,我可承受不起啊!”

徐公淩附耳道:“無音,走之前你還得幫我辦件事。”

第二天一早,水中月推開徐公淩的房門,屋內已空無一人,但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隻見桌上有兩封書信。一封寫著張億豐台鑒,一封寫著水中月親啟。

水中月暗想:“他還是走了,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說我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