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回:在世間實亦在心間\/飲清酒也能飲濁酒

按照美國本土的風俗,許願樹這種東西是不怎麼受待見的,人家是信上帝的,你要是有什麼心願,就算是把它掛在樹上也是沒有用的。你要去教堂去跟上帝聊這個事,你去祈禱,如果獲得上帝的支持,你就會非常順利的實現自己的心願。當然是不是能夠獲得上帝的支持,不能在事先得出結論,而要到事後去印證。黑田正男從內心是不怎麼信上帝的,連上帝都不信,更談不上信耶穌。為什麼耶穌會有那麼多的信徒呢?理由其實很簡單,麵對世事無常,個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你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就必須依附於一種更加強大的力量。

哪怕純粹就是一種精神的力量,如果這種精神支撐你度過非常艱困的日子,實際上也就相當於它發揮了某種效力。說到底你有什麼心願還是要靠自己去實現,你說保有今年收成好,不去更重怎麼會有好收成?你說保有今年多賺錢,不去工作怎麼會有錢賺?黑田正男望著樹上的許願帶,一時間心潮澎湃,上麵用日語寫著一定要把哪位女士娶回家,他想以此告慰先人。能夠娶一位公主固然不錯,可公主都不好伺候。從明治年間,幾乎所有日本人都在做一個美夢,就是鼓勵日本人和西洋人通婚,想以此提高人口素質。目標非常的遠大,現實非常的殘酷。

日本的女人非常的賢惠,想要出口女人其實一點都不困難。難的是把西洋女人進口到日本,日本男人不得西洋女人的歡心,所以自從有了這一種想法之後,日本人就開始做一筆長期的虧本買賣。不論怎麼說日本人總算是有了境外的親戚,隻可惜西洋人跟東亞人不一樣。在東亞這一堆信仰儒教的國度,靠血緣建立的關係相對來說比較親密。在西洋那種靠契約建立人際關係的地方,血親之間的關係相對要淡薄一些。就算是父母與子女之間也是很生份的,更不要說一般的親戚了。

境外的那些親戚對於日本其實沒什麼感情,他們更喜歡自己的國家。這其實就相當於你出生於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而你的母親是一個寒門出生的婦人,你肯定不怎麼願意去你母親的娘家做客,更談不上與他們有多緊密的關係了。黑田正男轉身回到咖啡店,喝咖啡的時候最好不要有什麼心事,這樣才可以對咖啡的香味保持靈敏的嗅覺。黑田正男滿腹心事,所以喝咖啡與喝水沒什麼區別,反正他已經麻木了。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他的肚皮也不知不覺鼓了起來,忽然打了一個飽嗝。起來付了錢飄然而去,咖啡店那個空空的作為似乎在敘述著生命,然而留下的終歸是一份死寂。他行走在路上,空氣中似乎有了幾分秋意。因為是哈佛的學生,大家對他都非常的客氣。

無論在那裏,無論實行什麼樣的製度,精英永遠是受到尊重的。當然這話也不是沒有漏洞,比如到了一些比較混亂的年月,大家隻認拳頭不認人,這個時候就算你滿腹經綸,人家也懶得搭理你。很快又到了夜裏,哪位女士給他留了電話號碼,對方就叫做瑪格麗特,這似乎是個不錯的名字,在上高中的時候,他讀過一本書,這是一本法國的文學名著,作者是小仲馬,書名就是《茶花女》。女主角就是瑪格麗特,她是一個美麗的風塵女子,阿爾芒深深的愛上了瑪格麗特,然而最終他們沒有走到一起,這是一個非常淒美的愛情故事。這個故事似乎又讓他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他撥通了對方的電話,然而根本就沒有人接電話。這讓他非常的懊惱,難道自己被騙了,這個電話根本就是別人的電話。

越想越生氣,這一夜百轉千回,一直折騰到天亮還是沒有睡,他頂著黑眼圈去洗臉,這副尊容自然是沒辦法出門的,他隻好就在室內呆著。就在他下決心要結束這段還沒有開始的戀情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發瘋似的撲過去,抓起電話仔細的聽著對方的聲音。他的雙眸之中寫滿了貪婪,似乎對方的聲音之中有無數的金銀珠寶。西洋女人的聲音跟東亞女人的聲音不一樣,在日本女人的聲音以輕柔為貴,在西洋女人的聲音在輕柔之中多了一份質感。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所以西洋的流行音樂更具有影響力。對方說:“嗨!昨晚真的很抱歉,我住在朋友家沒有帶電話,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補償你的損失嗎?”

一聽這個,黑田正男內心所有的陰霾都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前頓時多了十分光明。他極力克製著自己激動的情緒,說:“沒關係,你不用放在心上。”對方說:“你這樣說讓我更加覺得不安,我希望當麵向你解釋這件事。”黑田正男說:“看在上帝的份上讓這件事過去吧!因為在我的心裏你是那麼美好,以至於我根本不會覺得你會做對我不好的事。”對方沉默了,這短暫的十幾秒讓黑田正男的心髒幾乎要跳出來。終於對方說:“我就是想見一下你,可以嗎?”黑田正男說:“當然可以,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你了。”這話說出口,頓時就後悔了,這話聽起來沒有一丁點紳士風度,完全像是一個不守規矩的痞子。對方說:“一個小時後見。”

掛斷電話之後,才想起來見麵的地點還沒有約定,還有他這一雙熊貓眼。他甚至想要粉底遮掉,可自己一個大老爺們怎麼會有粉底。這一個小時他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跳蚤,上躥下跳,以至於超過了一個小時竟渾然不覺。有人敲門,他去把門打開。無論怎麼也想不到敲門的是瑪格麗特,他把對方讓進來,心中滿是狐疑。瑪格麗特笑著說:“你一定很奇怪吧!我知道你的住地,是因為我跟你住在同一座樓上,你在一樓我在十八樓。我看見過你回家,有時候世界真的很小,對不對?”

黑田正男笑著說:“當然。”兩個人對視一眼,許多東西都已經在不言中了。黑田正男站起來說:“你來我這裏,我也沒有做什麼準備,招待不周,你多多包涵。”瑪格麗特說:“不用這樣,我們可以經常串門的,要是這樣客氣,我還敢來嗎?”黑田正男說:“我去準備一點吃的吧!”瑪格麗特說:“你這裏有什麼吃的呢?”黑田正男撓了撓頭皮說:“其實沒有什麼現成的吃食,需要做一下。”瑪格麗特站起來說:“我來吧!”黑田正男說:“怎麼敢這樣勞煩你呢?”

瑪格麗特說:“不用這樣,我們西洋人都很直爽的,不像你們日本人有太多客套。”她來到廚房,端詳了幾眼,說:“請你幫我係一下圍裙。”黑田正男自然願意代勞,係好之後,她就一個人在廚房裏忙碌了,黑田正男正在旁邊卻幫不上什麼忙,瑪格麗特說:“你還是去客廳或者書房待一會兒,我忙活完了叫你。”黑田正男來到書房,隨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看,實際上沒有一個字能跳入的視線,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瑪格麗特身上。他的腦海中出現了許多畫麵,他萌生了跟瑪格麗特白頭偕老的想法。在牛津,真子以公主之尊,自然不乏有追求者。她並不排斥與男士打交道,但也隻停留在一起跑步、打球、一起去圖書館查資料,一起去茶館聊天。

英國的紳士們在平時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一旦來到酒吧,幾滴黃湯灌進去,他立刻就變成了另個人,玩遊戲唯恐不夠驚悚,如果在這種狀態下再去看球,那一定要出事情。如果是在不喝酒的情況下,英國人是很嚴謹的,一旦喝了酒,比浪漫的法國人還要不著邊際。真子與這些紳士們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樣非但沒有讓他們泄氣,反而更有了啃下硬骨頭的韌勁。真子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學業上,即使實在假期,她選擇了去英國各地旅行,她很想尋訪各種名流。

擁有公主的身份,讓這件事變得不是那麼難,她在遊曆的是遇見了《哈利·波特》的作者JK·羅琳。實際上真子看過有關於她的紀錄片,她在小的時候臉上站著雀斑,不盡如此,她的性格非常怪異,所以她變成了一個被大家孤立的人。更氣人的是她擁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妹妹,她的媽媽患有疾病,形象變得很可怕,所以在媽媽過世之前的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跟媽媽見麵。這是她父親的主意,後來她其實非常的後悔,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當時如果能見她一麵該有多好,即使形象變得可怕也沒有關係。”

實際上成年之後的羅琳要比妹妹更漂亮一些,然而她的怪異性格讓她的命運變得崎嶇了許多。妹妹結婚之後過上了穩定的生活,羅琳因為性格暴躁,結婚之後不久又離婚,她變成了真正的窮人,以至於隻能靠領救濟金過日子,住在妹妹家裏,對於自尊心很強的羅琳來說,那絕對是一段難熬的時光。這個時候她唯一擁有的就是她的想象力,她住的地方沒有暖氣,每天去咖啡館寫自己的,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會在以後發表,她想的是命運已經是這樣了,就算是最後不能發表也沒有關係。之後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變成了比女王還要富有的人。她幾乎成了童話故事的主角,在英國她成了婦孺皆知的人物。

真子遠遠的望著她,很想過去攀談幾句,最後還是沒有這樣做。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潔工走過去跟羅琳握手,這個時候真子也有了勇氣。於是走了過去,卻被突然衝上來的保鏢推倒了。真子在地上狼狽極了,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吐,保鏢還要過來卻被羅琳攔住了,她充滿警惕的看著真子,說:“你有什麼事嗎?”真子這個時候真的有些後悔了,可現在還能怎麼樣呢?先深深的鞠一躬,說:“真對不起,我沒想到這樣會冒犯到你,讓你受驚了。”羅琳也有些不知所措,真子接著說:“我是日本國前秋筱宮真子內親王,拜讀過你的大作,今天遇見你真是太好了,不知道能否求的你的簽名。”羅琳轉身對工作人員說:“給她一本最新版《哈利·波特》。”

真子立刻把錢掏出來遞上去,工作人員收了錢,簇擁著羅琳揚長而去。回到酒店,她想拜讀一下這本書卻怎麼也讀不下去。自從黑田正男離開了牛津,她的生活之中忽然少了許多東西,包括怨恨。她的生活出現了大片的空白,這讓她有些茫然。她終止了了旅行,為了整理雜亂的思緒,她去了教堂。主教九十歲了,坐在門檻上吸煙,看見真子來了,立刻把煙頭掐滅了。她進來之後就看見了生母瑪利亞和耶穌的畫像,雙膝跪地、雙手合十、雙目微閉,鬼才知道她口中念得什麼。念了一通站了起來,主教說:“請問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真子說:“你問這個做什麼?”主教笑著說:“你未必能把話說清楚,我可以替你向上帝解釋清楚。”真子一五一十的說了自己的心情,主教點點頭說:“我知道,一定會如實的告訴上帝。”

為了顯示誠意,她給教堂捐了二十英鎊。其實哪裏的寺廟都一樣,都是開門做買賣,就算是每天和上帝呆在一起的人也得在人間謀食。回到牛津之後,她忽然想起了佳子,想起了莊仁,想起了過世的父親,還有流落他鄉的母親。她有點恐懼婚姻了,要是她的父母沒有走到一起,這些故事都不會發生。父親沒有子嗣,就不會有人跟愛子內親王爭奪皇位,這樣皇室就會非常的和睦。佳子的病情出現了反複,被送回國內之後井上純美請了心理醫生給佳子做檢查,認為佳子的問題主要在於對生活失去了希望,什麼時候她對生活重拾了信心,所有的問題都會煙消雲散。這讓井上純美犯了難,怎麼才能給她希望呢?

醫生提出了兩個解決方案,一個是慢慢的幫助她重拾信心,一個是用藥物把她控製起來,前者見效慢,後者見效快,但是一旦采用這個辦法,佳子將永遠失去了做正常人的機會。井上純美果斷的決定接受第二種方案,但是醫生拒絕執行,說:“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她隻要繼續向心理醫生求助,這一次她找的是麻生道子。自從卸任女社的負責人之後,她就專心於醫術,對於外麵的事不再去過問。女社幾次派人來請她出山,都被拒絕了。因為擔心她倒向對立陣營,女社曾想雇傭山口組的殺手把她給做掉,無奈山口組拒絕接這一單生意。

理由是她與皇室關係密切,她若是有個閃失,那就是跟皇室作對。倒不是他們多害怕皇室,而是這些人深受日本傳統文化的熏陶,對皇室總是存有一絲敬意和無限的溫情。麻生道子感知到皇室可以保護她的時候,佳子被送了過來,麻生道子愉快的接下了這一單生意。她說:“你就放心的把佳子內親王大人交給我吧!我一定把她的病治好。”詢問她治療費用,麻生道子說:“費用好說。”

對方先支付了五千美元的定金,拿走了收據。助理對於佳子的到來自然是很厭惡的,因為佳子留在這裏,憑空多了一個觀眾,會讓自己和東家之間的關係受到某種限製。佳子每天坐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六七個小時,如果遇到狀態不好的時候,她整天都在自言自語。要是徹底失控就更可怕,麻生道子和助手輪流監視佳子的一舉一動,然後如實記錄她每一天的表現,試圖從中找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毫無疑問佳子的情況非常的糟糕,助手說:“或許應該讓她見一見自己的親人。”麻生道子說:“姐姐在英國,弟弟在美國,媽媽在加拿大、爸爸在陰曹地府。”助手聽了歎口氣說:“那該怎麼辦呢?”麻生道子說:“你替我看著店麵,我去一趟加拿大。”

助手說:“你要帶她去見紀子大人?你知道她住在那裏嗎?”麻生道子說:“有諜報組織幫忙,應該不難找到。”明日,她帶著佳子離開了東京,根據井上純美提供的情報,紀子在一家小學教書。夕陽西下的時候,紀子走出辦公室,走出了校門,進了出租屋小區的門,忽然看見佳子和麻生道子站在那裏,隻見佳子一臉木然、眼光呆滯,於是問道:“出什麼事了?”麻生道子平靜的說:“佳子換上了精神疾病,紀子大人她需要你的幫助。”紀子眼圈開始泛紅,說:“我能做什麼呢?”

麻生道子說:“至少你可以讓她感覺到她在世上還有親人,她的人生還有希望。”紀子點點頭說:“第一點我能做到,第二點我可能辦不到。”麻生道子說:“我願意和你一起努力。”紀子點點頭說:“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麻生道子笑著說:“是有人花錢讓我幫助佳子,你應該感謝她。”紀子說:“她是誰?”麻生道子說:“井上純美。”紀子聽了歎息說:“我夫君當初的一念之善在今天有了回報。”她哭了起來,麻生道子說:“大人莫要哭泣,現如今秋筱宮一家十分落魄了,你應該堅強一些,隻要等到莊仁親王登基,也許一切都會發生改變。”

紀子搖搖頭說:“不可能了。”這個時候佳子突然舉起手臂大聲喊道:“支持女權,支持女權。”麻生道子和紀子無奈的笑了,瑪格麗特是自己是個護士,工作非常繁忙,不常有時間陪著他,黑田正男經常一個人在街上漫遊。這一日中午,無意間進入了一條紅燈高掛的巷子,裏麵穿的很涼快的女子站在門口,在這種地方,站在那裏不懂的算是淑女,搔首弄姿、發嗲延攬顧客的算是常人,而直接衝上來拉扯顧客的人,則是勇士。一般來說妙齡女子喜歡當淑女,成了風韻猶存的婦人則要主動一些了,一旦姿色凋零,那就必須要靠蠻力搶奪顧客。很快就有人把兩個老婦人把黑田正男給抓住了,嚇得他大聲求饒,然而這是沒什麼用處的。正要把生米煮熟的時候,有一個聲音把她們喝止住了,她不是別人,正是瑪格麗特。黑田正男完全愣住了,說:“你是瑪格麗特?”

她說:“請你回去吧!”黑田正男轉身要走,兩位老婦人突然向瑪格麗特撲過去,這可把黑田正男嚇了一跳,他瘋了似的把她們打散,瑪格麗特卻大叫一聲,說:“你給我滾。”黑田正男說:“我帶你回去。”瑪格麗特說:“老娘才不要跟你回去,你要是不滾我就叫打手了。”這個時候果然有打手揮舞著砍刀朝著他奔來,黑田正男見形勢不妙,隻好離開了。沒過多久就聽說她被打成重傷送進了醫院,黑田正男前來探望,她閉著眼睛不肯睜開,眼淚流個不住。

黑田正男說:“瑪格麗特,無論你做過什麼,正在做什麼,我都是愛你的,我都堅定的要跟你在一起。我相信你做這些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要告訴我你自己定,但請你不要疏遠我。”瑪格麗特說:“我的母親是一位織女,她性格非常的暴躁,經常把我打的遍體鱗傷,可我知道她是愛我的,她用盡所有的積蓄讓我去私立學校上學,可是一場疾病把她完全擊垮了,現在她就在醫院接受化療,每天都要支付大量的醫藥費,我不得已終止學業,不得已出來賺錢。

從第一次見麵我就知道你喜歡我,所以我才給你聯係方式,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夢,我知道一旦你知道真相一定會離我而去,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會想《伊豆舞女》裏的女主角一樣,躺在塵埃中間思念你。”黑田正男說:“你安心養病,我會再來看你。”因為有黑田正男的陪伴,瑪格麗特的康複的速度比一般要快一些,這一日黑田正男又來了,然而他表情嚴肅,幾次欲言又止,對於瑪格麗特來說未知是福是禍,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