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回:蕩風塵迷茫多好女\/逐浪濤平靜有惡男

生活在城市裏的人可能對水井會感到陌生,在前工業時代,沒有自來水設備,如果天天去河邊取水,這是很麻煩的。把房子改在河邊是不明智的,日本的房屋大多是木質結構,距離河流太近會太過於潮濕,這樣很容易讓木頭腐朽敗壞。為了更方便的吃水,人們學會了鑿井。不管實際上怎麼樣,人們會想當然的以為井水會比較幹淨,用井水煮出來的飯會比較好吃。在一些偏遠的農村,人們認為吃地表水是不衛生的。犬養怡靜坐在井邊,她想到了許多東西,想到了自己的過去,想到了不可預測的未來。關於麗人店的消息,她一直都在默默的關注。人的感情是複雜的,當她留在麗人店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許多痛苦都是麗人店給於的。

可要是某一天她聽到了麗人店倒閉的消息,她的心情會有一些波動。這就好比家裏的老房子,雖然已經不需要它了,可當你看到它破敗的樣子,你一定會感到難過。許多時候,人沒有辦法生活在眼前的現實裏,而是生活在一個長長的夢裏。夢不是一個完全虛幻的東西,它像是一個鮮豔的花朵,雖然顏色豔麗,與周圍的景致顯得不是那麼協調。可花並不是與周圍的環境沒有關係,他的莖葉、根都長在的現實的土壤裏。一切夢幻都像是一麵鏡子,它裏麵出現的精心很大程度上模仿了人們的需求和恐懼。犬養怡靜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然後抽出一支自己吸著,寺院裏似乎應該恪守清規戒律,日本的僧人是可以不把戒律當成一回事,個別和尚放著好日子不過,寧願過那個中寡淡的生活。沒一會兒二弟子就來了,鞠一躬說:“請你把煙熄滅了吧!”

犬養怡靜笑著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二弟子站直了說:“請問。”犬養怡靜說:“我問了你會回答嗎?”二弟子說:“我盡量吧!”犬養怡靜說:“學佛之人,與那些散落在紅塵世界的人們有什麼不同?”二弟子笑著說:“沒有學佛的人不知道一切有形的東西都是虛幻的,真實的東西沒有固定的形狀、顏色、氣味、觸感。他們把有形的東西看作是世界的本源,這是非常淺薄的看法。”犬養怡靜說:“你說世界的本源是什麼?”

二弟子說:“持唯物主張的人把一定唯心論者的大帽子扣在了一些人的頭上,持唯物主張的人認為世界的本源是物質,他們說否認物質是世界本源的人是唯心論者。唯物主張的信徒,他們的想法開始於極端,最後也將在極端的狀態下走向終結。這個怎麼說呢?某個與日本隔海相望的國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這個國度裏大多數人都是所謂唯物主張的信徒,可你看看做了些什麼。在這個國家裏,從五十年代開始,他們就進入了一種非正常的狀態。他們每天都保持著飽滿的精神狀態,雖然在這個國家大多數人臉衣食都成問題。他們開始的計劃越來越瘋狂,他們藐視一切規律,他們相信一種奇怪的理論。就是任何東西隻要不合你的意,等這些東西被破壞掉之後,一定會產生新的東西,而這些即將出現的新東西一定讓你滿意。基於這樣的想法,許多人被動員了起來,對於人力資源被浪費,他們絲毫都不介意。最後他們不得不慢慢的開始退燒,而退燒之後,唯物主張的市場就極大地受到了萎縮。”

犬養怡靜說:“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兜了這麼大的圈子,你有什麼事可以直說。”二弟子說:“真的很抱歉,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一就是世界的本源,比如統一、歸一,所謂統一就是合流的意思。”犬養怡靜搖搖頭說:“我不明白。”二弟子說:“物和心並不是一種彼此分離的東西,這就好比磁鐵的南北兩極,你說哪一極是這塊磁鐵的本源?磁鐵是一個整體,人在磁鐵上麵劃分出兩極,其實這兩極是不存在的,它隻是來自於一個人的想象。”

犬養怡靜說:“你的意思物和心也都是不存在的東西?”二弟子說:“當然,物好比花朵,心好比鮮豔。沒有花朵怎麼鮮豔?反過來如果沒有鮮豔的一麵,它大概也不是什麼花朵。當你開始鼓吹唯物的時候,就好像人想把磁鐵當中的兩極分開,這種想法是違反科學的。如果你在唯物的道理上越走越遠,也就意味著你在歧途之上走的更遠。”犬養怡靜的心情非常不好,這一點二弟子心裏明白,她也不想多說,其實她並沒有認真討論問題,不過是想用這種辦法來驅趕內心的空虛而已。二弟子因為長期修行,所以並不覺得空虛,對於從來沒有擁有過女人的人來說,他並不了解失去心愛的人心有多痛,他他對於人間的許多煩惱沒辦法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就是盡自己的本分。

既然上天讓他做和尚,那就做個好和尚。上天讓他牛郎,他也就努力做個好牛郎。二弟子終於還是離開了犬養怡靜,自己去禪房打坐。陪一位長相還說的過去的女人聊天,這原本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豔遇。二弟子是個腦子反應非常遲鈍的人,這樣的拙人反而讓他始終都相對安全。在慧空禪院這種地方,經常有一些從事風俗業務的年輕女子來上供,在跟這些人交道,多年不犯錯誤,憑的不是他的佛學造詣有多高。憑的是他反應遲鈍,有一個女子在對他釋放善意,也許半年以後他才能明白是怎麼回事。當然最有可能他永遠不知道人家當初是怎麼想的,他也不為此感到難過,因為他是個和尚,雖然按照日本風俗,和尚可以結婚生子。但是按照釋迦牟尼的教規,這些是被禁止的。他意識到自己不會有結婚生子的一天,他很難過,人生大致如此。你夠不著想要的,卻擺不脫你厭惡的。能夠舍身弘法、至死不渝,這也是一種癡情。

犬養怡靜在慧空禪院吃齋念佛,漸漸的也罷那些煩心事漸漸淡化了。在電影《千與千尋》裏麵一位老人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人經曆過的事情不會忘記,隻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有一個人重遊故地,發現那裏已經破敗不堪,也許在你心裏有一個組織,你曾經嘲諷過它,當有一天你發現他忽然消失了,你一定會感到失落。在中國的演藝界很容易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初誰拜在了門人學藝,跟著藝人、匠人學習與跟先生學習文化知識不一樣。跟著藝人或匠人學,一般情況下師父不會手把手的教你,全憑你自己去觀察、去領會。你在師父跟前,不過是一個傭人罷了,倒痰盂、倒尿盆,一般來說藝人和匠人都個人修養都呈負數,他們張嘴就罵,說明難聽罵什麼,動不動就要挨打。

在學校裏,為什麼學舞蹈的會非常的辛苦?動不動就被老師打,因為教你舞蹈的不是先生,是藝人。這些匠人和藝人為什麼要這樣?他沒有一套自己的說法,這個說法來自於他們的成長經曆,老子就是給師父倒痰盂、倒尿盆,還經常挨打挨罵,十多年如一日,全靠自己觀察領會,自己才能學到謀生的手藝。在一些西洋文明國家,人們動不動就說什麼平等、自由,在日本的藝人和匠人看來是非常荒唐的。在日本,無論是打人的師父,還是被打的學徒,他們都恪守著日本的傳統。在這些人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同情弱者的想法,更不要說尊重他們了。日本人雖然大家見麵的時候彬彬有禮,在他們的內心則是崇尚叢林法則的。在另一個國家,因為經曆過一些事,所以他們對權威的尊重遠不像日本這麼厲害。日本社會傳統的痕跡是非常重,日本絕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現代國家。

過去的日本,社會階層是固定,但是明治年間發生的事情讓日本的傳統社會發生了改變。盡管如此,一個普通人想要通過個人奮鬥進入高層,這簡直是個天方夜譚。有這樣一個規律,局勢動蕩的時候容易出現草莽英雄。局勢平穩的時候,底層的人休想出人頭地。日本是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這種事中國人所不能理解的。中國人以運動方式終結了等級社會,可原有的等級沒有了,立刻就會產生新的等級,而那些處於高等級的人並沒有贏得人們的尊重。相反,他們是最不受歡迎的一群人,雖然年輕的女子都願意嫁給這群人。中國人做事最喜歡敷衍,喜歡用最小的付出賺取最大的回報。他們滿足於做短期生意,滿足於殺雞取卵。日本人當中祖孫三代做首相,祖孫十二代做知市,這些都不是什麼笑話。誰要是鼓吹日本有平等,誰就不是人。

中國無貴族的情況不會維持太長時間,也許很快你就會看到官位世襲的現象越來越多。不過中國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湧現出大量的貴族,理由很簡單,因為的官府始終要麵對內憂外患,如果他們僅僅把血統作為選拔人才的標準,或者是把它當做最重要的標準,它一定會與它的百姓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這樣官民之間就出現一條巨大的鴻溝,這個時候它的對手就會出來挑撥離間,讓百姓對官府恨之入骨,假如這樣的圖謀得逞,官府會遇上大麻煩。你不能說你有軍隊和警察,用最野蠻粗暴的方式讓你的百姓服從你的管理,堆滿幹柴的地方,一點小火星就可以讓這個地方變成一片廢墟。中國的無恥文人很喜歡鼓吹一種優雅的貴族文化,這種東西就是浮華的象征,一群衣食無憂的人,整天無所事事,才有時間去賣弄風雅。

歌舞伎町織女權益聯合會已經許久沒有召開,犬養怡靜幾乎把這件事給忘了。她的人生仿佛隻剩下吃齋念佛了,每天把落在心上的塵埃撣掉,僅此而已。她可以把這件事忘掉,可這些事卻沒有要脫離她的意思。許多發給這家聯合會的公文送到了慧空禪院,她還是不得不處理公務。她其實也在考慮要不要去選一個議員什麼的來當一當,如果有這樣一個職位,她覺得自己可以有更大的發揮。不過這隻是想一想而已,票選剛接觸,新上任的議員老爺們還冒著熱氣。等什麼時候這些人被晾幹之後,她才有機會。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人們都願意相信外形漂亮的人是善良正直的。

這樣的感覺是不是有問題呢?如果你在聽故事,你總能夠聽到這樣的話,一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一個正直帥氣的小夥子。你很少從故事裏聽到這樣的話,一個外形醜陋、心地善良的姑娘,一個表情猥瑣、勇敢正直的小夥子。也許這是一種思維的慣性,現實的世界無疑是複雜的。就算是外形漂亮的男女,也有非常猥瑣的願望。就算是外形醜陋的人,其實也有自己的夢想。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喜歡外形漂亮的人。就算是一個外形醜陋的人,也不大可能立誌要討一個跟自己一樣醜的女人做老婆。你去織女店、牛郎店看一看,去賭場看一看,你會在哪裏見到許多外形漂亮的女性、男性。但是你也不能由此得出外形漂亮的男女都在那裏,實際上有更多的外形漂亮的男女沒有出現在那種地方,他們如故事裏描述的那樣正直善良,他們演繹著新的故事。

唯一讓你感到唏噓的是你從來沒有機會進入他們的故事,你永遠是個無足輕重的觀眾。如果用一個故事來描述你的生活,那是在不是一個精彩的故事,每天重複這一樣的情節,就這樣慢慢的到故事結束。一位年輕的女子不幸墮入風塵,從一個年輕的織女變成一個老織女,在那個充滿希望的時候,她兢兢業業做服務。當她看到自己一天天老去,不禁點燃了一支煙,不停的吸著,幾乎要把自己吸幹,因為時光飛逝,那隻夾著香煙的手已經變成了一隻老太婆的手。

在風塵世界有沒有好人?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按說你都做了這一行,再說自己是好人,未免太過分。不過隻要你是外形漂亮的人,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比方說一個漂亮的姑娘,因為出身貧寒,出於對奢侈品的需要,對於那些有錢人來說這不過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如富蘭克林說的那樣,為了她的哨子,她付出了過高的代價。把自己賣掉,然後換來了名貴的首飾、衣服、包包、鞋子,當你擁有這些的時候,你在人前似乎有了地位,你可以自豪的出入各大奢侈品店,你可以在姐妹麵前炫耀自己的富有。然而這些東西都沒有青春更寶貴,這些東西都沒有善良的本性更有價值,也許有一天她發現了這個問題,她愛上了一個小夥子,而那個小夥子卻不喜歡那些她的浮誇,好吧!

不管是什麼理由,她發現了自己的問題,依然決定要做回一個好人,那個時候她的舉動人就可以打動許多人。因為堅持吃素食,因為堅持過午不食,因為擁有充足的睡眠,因為有平和的心境,犬養怡靜的身材、皮膚、氣質都得到了全麵的改善。這讓更自信了,真是沒有想到過去的一個風塵女子,也可以用這樣的氣質。她看起來簡直想一個非常溫柔、非常賢惠的女性。一般來說在這一行呆久了,她就會變得讓人難以忍受。怎麼說呢?如果一個女人她允許你做任何事,你想做什麼,她就配合你做什麼。她可以非常絲毫不感到拘謹的躺在那裏,你撲上去做一些不雅的東西,人家可以虛情假意的配合你叫幾聲,跟這樣一位女士走到一起,這大概不是什麼好事情。

在日本有至少一成的男士選擇或者是被迫選擇終身未婚,他們購買了一些產品來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再好的產品也不如真人來的舒服。不過那些織女從來沒有讓他們滿意過,好在他們的精力也不放在這上邊了,他們有的專心於吃齋念佛,有的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畫畫、雕塑以及其他一些愛好上麵。美好的事物總是很短暫,許多令人唏噓的故事篇幅都不長,而那些大篇幅的東西,人們常常是記不住的,其實大多數情況下,大家不會把它讀完。你不讀完沒有關係,最糟糕的是你根本沒有讀完,卻還要大放厥詞,試圖要給大篇幅的故事做評價。日本是一個美麗的國度,然而東京是一座冷漠的城市,到處都是灰色的大樓,到處都是穿著西服的男子。

在日本很少有人為了夢想工作,大家都是為了錢,在一串狹長的島嶼上麵擠了兩億人,生存問題始終困擾著這裏的人。相比之下在加拿大、在澳洲、在美國,似乎生活壓力要小得多。在日本人的眼裏,美國永遠是一個具有魅力的國度,它就像是當年的唐朝一樣,先進、開放,二百年的時光讓美國越發顯露出它的神聖。日本人源源不斷的湧向美國,他們熱愛美國的生活方式,熱愛美國的文化。美國人非常的熱情,當然他們也有各種複雜的社會問題,忽然犬養怡靜的頭腦中冒出一個想法,她想去美國旅行,她在電影中目睹了美國的風光,長長的公路上車輛很少,沿途的樹木高聳入雲,清澈寬闊的河流,一望無際的田野。穿著雪白的襯衣,淺藍色的牛仔褲,帶著牛仔帽,騎著高頭大馬在農場變巡視。美國有明媚的清晨,有燦爛的夕陽。

這些都是在擁擠的東京體會不到的,下一次歌舞伎町織女權益聯合會的例會在哪裏召開呢?會上要討論哪些問題呢?這些問題不光是討論,還要拿出解決的方法,人家繳納會費,還按時來參加會議,如果不能夠解決大家關注的問題,這樣的會議還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嗎?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終於確定下一次例會召開的地點就在歸來酒店,川島秋子接到訂單之後欣喜若狂,她的生意來不開織女們的支持,如果有機會為織女們做一點事情,她是非常願意的,這樣可以增進彼此的了解和情感,她破例為給打了九折,還說:“如果這樣的例會經常在我們這裏召開,我可以給更多的折扣。”

對於經費緊張的歌舞伎町織女權益聯合會來說這簡直是一個福音。會議召開的時候是個清晨,犬養怡靜帶著聯合會的高層站在門口迎接大家,與到會的每個人握手。這種做法主要是學習了西洋,人們通過票選組成一個指揮機構,這個機構的成員是服務大家的,而是不是坐在大家頭上頤指氣使的。中國的傳統則不一樣,老爺就是老爺,百姓就是百姓,不可同年而語。單反開會的時候,百姓沒有多少講話的機會,大家都是聽長官發話,長官發完話,百姓也沒有進行評論的權力,大家不過是附和和吹捧而已。選拔高層成員也不是大家用選票決定,而是高層自己決定。

一個組織裏麵一般會有一個小組織,這個小組織淩駕於大組織之上,他們構成銅牆鐵壁不讓別人加入進來,即使要吸納新人,也是要高層決定,而不是大家決定。犬養怡靜的一整套做法非常的得人心,會議進行的非常順利,會議接受之後,犬養怡靜把大家一一送走。川島秋子是女社的成員,她觀察著川島秋子的一言一行,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非凡的氣質。島津小牧並沒有打算放棄犬養怡靜,他在考慮用什麼樣辦法可以讓犬養怡靜回心轉意,跟他好過的女人有許多,但真正能夠給他在仕途有所幫助的卻很少。

這讓他覺得很沮喪,犬養怡靜很有經濟頭腦,而且為人謙和,似乎可以做一個賢內助。他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悔,他想出來的應對策略大致是這樣,先晾一段時間,等犬養怡靜氣消的差不多了,然後再慢慢的設法接近她,其實這絕對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主意,所以當他的信寄過去的時候,他反而覺得非常不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