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法師眼力非常好,臂力也足夠,斧子不偏不倚朝演虛法師的腦袋撲來,本來演虛法師的必死無疑,誰承想這廝的陽壽未盡,腳底下忽然踩到了一顆石子,摔了個仰麵朝天,斧子蹭著他的鼻尖飛過去。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小沙彌們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圜丘法師這個時候終於冷靜下來,往演虛法師身邊走去,演虛法師看見圜丘法師走過來,嚇得爬起來就跑,可他能跑到那裏去呢?隻有圍著對方轉圈。小沙彌們看著這一幕,感到甚是驚奇,大聲說:“師兄,推磨呐!”然而演虛法師卻沒有開玩笑的興致,他害怕極了,身上冒出的冷汗幾乎把衣服都濕透了。圜丘法師說:“烏鴉已經飛走了,陰霾已經散了,你停下來。”
演虛法師剛剛駐足,突然頭頂傳來幾聲烏鴉叫,圜丘法師一下子精神崩潰了,他站在地上大喊大叫。天亮之後,他已經喊不出聲來了,等他耗盡了力氣,終於暈倒了。徒弟們七手八腳將他拖進禪房裏,昏迷七天之後他醒了,醒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人,小沙彌們絕望的看著演虛法師,他想了一會兒歎口氣說:“你們準備一個大口袋。”幾個人湊在一起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夜半三更,大家摸著黑進去,突然將口袋套在圜丘法師的頭上,然後給他的腦袋上來幾悶棍,圜丘法師昏過去之後,他們用一根繩子將他困了起來。等圜丘法師醒過來,發現自己被捆成了粽子,立刻大喊大叫起來,圜丘法師滿嘴胡言亂語,演虛法師看著他,心裏很難過,小沙彌們說:“師兄,怎麼辦?”
演虛法師說:“我總希望跟師父好好修行幾年,說不定我還能得道,現在看他這個形象,我知道自己這輩子得道無望了。”小沙彌甲說:“得道的事怎麼可以先緩一緩,眼下的事怎麼處理?”演虛法師說:“我先送他去醫院接受治療。”小沙彌甲說:“治好的希望大嗎?”演虛法師說:“我不是醫生,我怎麼知道?”小沙彌甲說:“你不是最近新學了大衍噬法嗎?用蓍草算一卦吧!”演虛法師忽然眼前一亮,笑著說:“有了。”
對於這兩個字,大家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理解。沒一會兒看到他真的拿著一個紅色的手袋,從裏麵拿出來一把蓍草,不多不少整整五十根,大衍噬法的每一個流程都有其寓意,占出一個結果,通過類比的方法去解釋。首先從五十根裏麵取出一根放在一邊,這叫做一生二,把剩餘的四十九個分成兩份,這叫做二生三,也就是三才,象征天地人。然後從左邊的一把當中抽出一根夾在左手的第四指和第五指之間,這叫做掛一,然後將兩把蓍草四根四根的數,這位一天四季,數完之後將剩餘的蓍草合在一起,這個跟閏月有關。再將剩餘的蓍草一分為二,然後分別按照四根四根的數,剩下的數字合在一起,然後再重複做一次,然後用剩餘的蓍草數除以四,如果是九,這就是老陽,如果是六,就是老陰。如果是七,就是少陽。如果是八就是少陰。這樣重複六次,就能構成一卦。解卦的時候要注意變爻的存在,所謂變爻就是老陰、老陽,沒有變爻就按照本卦來解釋,如果全部都是變爻,那就按照變卦來解釋。如果有一個變爻,那就按照這一爻的爻辭來解卦,如果不止一個變爻,那就一上麵的爻辭為主下麵的爻辭為輔進行解釋。
演虛法師在那裏推演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斷的出錯,不斷的推倒重來,小沙彌們看見他額頭上滲出來恨誰,才知道來這麼一次其實很不容易。六個爻都推演出來了,他把最後一爻寫在紙上的時候,大家都很高興,小沙彌趕緊把《周易》送來了,當他該卦的解釋之後,小沙彌看見演虛法師眉頭緊鎖,若有所思。這個時候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沙彌甲想了想說:“大師兄,到底怎麼樣,沒有必要對我們隱瞞。”演虛法師說:“我這個人對《周易》隻知皮毛,對於很深的道理,我完全不懂。”
然後頭也不回到了自己的禪房,躺在那裏沒一會兒,演虛法師哭了,他被角塞進嘴裏泣不成聲。小沙彌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明日一早,演虛法師把圜丘法師裝進黑色口袋裏,然後被這師父去求醫。東京城自己然是不缺醫院的,有些醫療機構裝飾的跟小賣部差不多。這樣的醫療機構,病情較重的患者不敢去看。可大醫院的門檻又很高,一旦進入大醫院,都是疑難雜症,保守估計,至少三成人進去就出不來,出來的人當中有三成是要回去等死。等死是殘酷的,你沒有康複的希望了,就在那個地方等著病魔一點點吞噬你的生命直到終結。
小孩子們理解不了這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一個看起來活蹦亂跳的人,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瘦的跟麻杆一樣,臉色灰暗,目中無光,精神渙散。目睹了一個人由生到死的過程,你才明白,死對於那個人來說真的不是最壞的事情。人活著要有指望,沒有指望會活的很難受,它要受到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在日本,就醫不複雜,如果舍得花錢,你將享受到更好的醫療服務。醫生給圜丘法師注射了鎮靜劑,睡了一個星期之後,醫生給開了一堆藥,藥片進了肚子之後,圜丘法師的病情得到了極大的克製,他原本像是一頭發瘋的公牛,還向有無形的韁繩把他給套住了,他變得老實了許多。
藥物不能讓他恢複到從前,麵對他腦子裏程序的紊亂,藥物無能為力。隻是延緩了他的運行速度而已,對於這樣的結果,演虛法師終於明白有些不大對勁。當人的神智出現問題,一般來說可以從兩方麵入手解決,一個是生理學的層麵,一個是心理學的層麵。用藥物延緩程序的運行速度,這種治療方式略顯粗暴,它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反而會對人的神經係統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用心理疏導的方式治療疾病,這個難度很大,很少有人可以在別人的精神世界裏自由出入,並且有能力改造它。
圜丘法師有一個朋友叫做工藤美一,此人身長一米五二,身材瘦削,衣服穿在身上顯得非常淡薄,他留著一頭飄逸的長發,此人受過非常係統的武術教育,精通空手道、跆拳道、劍道。本來打算考打比賽走職業道路為生,沒成想一起意外事故讓沒有辦法參加比賽,這個時候他的精神世界已經崩塌了。為了生計每天去開始跑劇組,希望可以演一個龍套的角色爭口盒飯吃。一位很有名的導演要拍一部戲來選角,按說在這位先生的戲裏演配角,他是不配的。可這位導演偏偏相中了他,在導演的眼睛裏,他是個有故事的人。在這部電影裏他演了一個因為意外事故而斷送職業生涯的足球運動員,這部戲讓他成了人盡皆知的明星。
你有了知名度,就有人請你拍廣告,這樣你就會有一筆不錯的收入。接拍了許多廣告之後,他變成了一個富人。之後他接拍了一些戲,大多是講述人遭逢大難有能絕處逢生的故事,此後他開始慢慢的嚐試喜劇類的角色。隨著他的名頭越來越響,他的錢越來越多,他就雇傭了一個經紀人,並且成立了一家公司,他名下的資產已經超過一億美元。可即便如此,工藤美一一點都不快樂,他的不快樂源於人生的不圓滿。雖然人能到他這個地步就很不容易,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滿足,因為的情路非常的坎坷。他取得第一個太太是他在演戲過程中認識的一個搭檔,對方是電影學院的校花,兩個人演對手戲的時候不斷蹭出火花,終於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不過這兩個人的婚姻當中埋下了許多伏筆,女方是一個外表清純卻極有心計的一個人,她像許多女人那樣,自己把自己當做是公主,是女神,她經常被自己弄的五迷三道。誰能誇獎她,誰能巴結她,誰能讓她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王,誰就是她的男人。一開始她對自己的男人還是挺滿意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發現這個男人生命中還有其他東西,比如他癡迷搖滾樂,比這更嚴重的此人嗜賭如命。他們婚姻當中還有一個隱患就是女方雇傭的經紀人和自己的雇主關係非常的密切,雇主對經紀人言聽計從,這裏不是指工作範圍內的事,是完完全全的私人事務。
男方得罪了對方的經紀人,這幾乎比得罪妻子本人還嚴重。在這位經紀人的謀劃之下,她開始默默的轉移財產,等她把財產轉移的差不多了,離婚前的功課做足了,她正式提出離婚。為了防止對方反撲,她首先在媒體上向丈夫發難,指責她dubo、不負責任,丈夫被連篇累牘的負麵新聞搞的頭昏腦脹。就在社會上的人們齊聲痛罵工藤美一的時候,妻子和某位男士在一起鐵證被翻出來,這是被第三方發出來了的。女方立刻采取先發製人的打擊方式,在報紙上痛罵丈夫用非常卑劣的方式對待他們。等時過境遷之後,工藤美一曾表達過複合的心願,對方非常堅定的拒絕了。走出一次婚姻造成的陰霾,工藤美一花費了整整三年時間。
三年後她邂逅了自己的第二位太太,這位女士經曆非常的複雜,她出身貧寒,在歌舞伎町討過一段生活,嫁給他之後時間不長,她和外麵男人的親密照片就流出來了,尺度之大,令人咋舌。當工藤美一對這件事感到不滿的時候,她和她的朋友裏相繼在媒體上發生,她們指出了丈夫種種不當行為,丈夫回家之後一點都不懂得分擔妻子的辛苦,說他是個不負責任、私自冷血麻木之極的男人。丈夫迫於壓力選擇了接受事實,可沒多久他們兩個又有親密照片傳出來了,工藤美一徹底憤怒了,他再次選擇了離婚。這一次離婚辦的很順利,不知道為什麼,曾經被把工藤美一罵的一錢不值的人又開始向他頻頻示好,希望他回心轉意,把摘掉的綠帽子在戴上去。有一個名頭很響的女人,她的外形很普通,但是她非常的主動,憑借著這份主動和自信,隻要是個男人,你就沒有辦法抵擋她的攻勢。
工藤美一跟她好了七天,七天之後她再也沒有聯係過工藤美一,工藤美一也沒辦法聯係到她,事情這樣倉促的畫上了句號。第三位太太是個歌手,她是日本很有名的歌手,這位歌手可了不得,她前後經曆了兩次婚姻,被無數個男人侍奉過,當時她處於離異的狀態,工藤美一還未婚。兩個人的需求都沒有的滿足,他們目測自己的設備和對方的是配套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雙方合作的越來越愉快,婚後生了一個女兒,很不幸女兒具有天生的生理缺陷。他們一起克服了一些困難,但是工藤美一這個人太過於信奉男權,對妻子很少表現出柔和的一麵,雖然他曾努力這樣做,但他永遠是那樣生硬、那樣無趣。結果他被開除了,雙方在友好的氣氛中完成了離婚,因為沒有財產爭議,所以離婚變得出奇的順利。
經過三任妻子,他幾乎看不到希望了,愛情來的時候也許沒有人能擋住,第四任妻子是個女大學生,她是早稻田大學的校花,身材高挑,容貌秀麗,她非常的可愛,非常的單純,當他把這位女子娶回家之後,激動的一夜未睡,明日還去祭祖,在祖宗的牌位前放聲大哭。這位女士給工藤美一生下了一兒一女,姑且說一兒一女吧!經濟人常常取笑他,說:“令郎怎麼長的像我?”工藤美一說:“還是像我多一些。”萬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已經維持了七年的地下友誼。工藤美一盛怒之下選擇了離婚,他終於成熟了,這是他人生當中非常重要的時刻,自己終於可以打一個翻身仗。夫妻如果走到最後關頭,誰先撕破臉,誰先出手攻擊對方,誰就是真正的贏家。以後離婚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需要經曆的事,所以了解這些非常重要。
現如今這工藤美一仍舊孑然一身,他曾經找到圜丘法師表示願意出家,圜丘法師說:“出家在家都可以修行,何必出家呢?”工藤美一說:“與其著俗衣孑然一身,反不如剃發出家在廟裏清修。”圜丘法師說:“你的緣不在廟裏,你的緣在塵網之中。”工藤美一說:“這麼說我要這樣壓抑著過一輩子了。”圜丘法師說:“一生很短。”工藤美一冷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從那以後他流連於各大織女店,他因為不為子孫擔憂,所出手極為闊綽,織女們擔心他的錢花不完,紛紛出來幫助他花錢。
原以為自己就這樣逍遙著度過餘生,沒成想他染上了淋病,花了很多錢,才算是痊愈。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做別的,立刻跑去織女店風流。沒過多久他染上了更為可怕的疾病,那是不治之症。本來他打算繼續玩兒,這就樣把自己玩死了也就得了。他花了錢請織女在家裏做服務,就在快到臨門一腳的時候,他把自己身體狀況透露給了對方,對方立刻嚇得麵色慘白,以及耳光甩在他的臉上,然後揚長而去。雖然挨了打,他卻感到格外的輕鬆,他為自己懸崖勒馬感到欣慰。終究老子是個不錯的人,他來見圜丘法師,兩個人聊得很愉快。
從那以後,他經常來廟裏找圜丘法師閑聊,要是圜丘法師不在,就跟演虛法師盤一盤道兒也不錯。演虛法師要帶著圜丘法師離開,本打算把圜丘法師發病的事給隱瞞起來,可消息在出事的第一天就不脛而走,這樣餘慶寺的香客大幅減少,演虛法師希望這一場危機能夠軟著陸,實現軟著陸的可能有兩種,一是讓圜丘法師恢複理智,二是讓自己可以取代師父挑大梁。後者是可以期待的,前者是難以實現的。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反正沒有香客,他就在四院門口貼了告示,寺院裏的老鼠很多,為了抓老鼠,他們決定閉四十九天。這則消息傳出去,果不其然,大家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子,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
故事越傳越懸乎,工藤美一來廟裏拜訪,結果他很輕易就進去了,別人要來訪卻被擋在門外。因為故事的吸引,許多人來這裏想看個究竟。工藤美一進去之後,看見演虛法師坐在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石頭低下是一條清澈的溪流。工藤美一說:“好興致啊!”演虛法師說:“原來是你。”工藤美一說:“最近身上好。”演虛法師說:“如果你問的是我師父,不妨自己去看看。如果是問我,其實一望便知,何須多問。”工藤美一說:“好個伶牙俐齒的和尚,讓你在這裏整天念經真的是可惜了,或許你應該做電視節目主持人。”
演虛法師說:“何必說這些沒用的話呢?”演虛法師一時詞窮,工藤美一說:“孩子們呢?”演虛法師說:“你還是自己去找吧!”工藤美一鞠一躬,然後真的自己去找了。找了每一會兒就看到圜丘法師的身邊坐著許多小沙彌,有的雙掌合十在念經,有的在目不轉睛的盯著圜丘法師的臉。工藤美一說:“孩子們,餘慶寺要換住持了,你們準備好了嗎?”小沙彌甲說:“真到這個地步了嗎?”工藤美一說:“到了,我們不如買一些東西,慶祝新住持上任。”
小沙彌甲說:“這樣不太好吧!”工藤美一說:“這有什麼不大好呢?新老交替乃是天理使然。人的感情必須因循天理運行,違逆天理的做法是應該被唾棄的。”短暫的歡笑之後立刻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工藤美一說:“跟我走吧!我帶你們去準備餘慶寺新住持的繼任大典需要的東西。”小沙彌們一聽這個爭先恐後的表示要參加,演虛法師並沒有因此感到喜悅,反而有所不滿,工藤美一說:“是你要擔責任的時候了。”演虛法師說:“可我還沒有開悟。”
工藤美一說:“這有什麼關係,對於沒有開悟的人來說,他也不知道開悟和沒有開悟的真正區別,大家都是憑著自己的主觀想象去評判的。”不等他回答,工藤美一帶著小沙彌們一溜煙出去了,他們被帶到了東京工藤美一自己的家,他的家麵積很大,裏麵有可供泛舟的湖水,小沙彌們都表示想要坐床,工藤美一就叫人把一葉小舟開過來,大家泛舟於寬闊的會麵之上,演虛法師說:“來頌一段經吧!”在小沙彌甲的帶領下,大家開始唱了起來,水麵上想起誦經的聲音。遠處閣樓上有一位妙齡女子看到這一幕感到很是吃驚,她不是別人,正是工藤美一的前妻。
她是工藤美一的第四任妻子,在所有前妻當中,她的段位是最低的,她沒有在醜事被發現前就準備好離婚,醜事被發現之後,居然心存僥幸,沒能夠先下手為強,極力抹黑對方。雖然她曾經試圖扳回一局,但是她的反擊因為缺少證據而沒有給對手形成有力的打擊。遠處水麵上飄來一夜小舟,小舟隨著波浪不斷起伏。到了最後關頭,她選擇了道歉,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外。許多人質疑她的道歉不夠誠懇,工藤美一還是做出了讓步,分割財產的時候,男方做了讓步,在孩子的撫養問題上,表示願意就這個問題保持溝通,於是對方經常來這裏就孩子的教育問題進行商議。工藤美一簡單的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小沙彌們去超市購買了一些蔬菜、雞蛋、豬肉,風風火火的趕回去,工藤美一說:“你打算大操大辦,還是低調應對。”
演虛法師說:“現在是危難之際,大操大辦就免了。”工藤美一說:“這一次算預演,以後給你補一場大的。”演虛法師坐到了圜丘法師的位置上,心髒幾乎要跳出來,整個過程簡單、肅穆,工藤美一還特地送來了一棵新樹,那鮮綠欲滴的樹葉,把軀幹裝飾的格外美麗,這棵樹像是一位身子婀娜的美人,月光撒下來,一切都成了夢幻,忽然演虛法師被嚇了一跳,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