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涼明月一回頭,看到一個男人,頂著一頭淩亂的長發,臉上胡須密布,身上衣衫襤褸,腳上踩著木屐。她沒有理會,回到屋子裏,龜田愛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手裏的那封信,笑著說:“是不是還有男士在記掛著你?”這話立刻引起了佐藤順子的興趣,夏涼明月把信都給龜田愛。龜田愛說:“這多不好啊!我怎麼能看你的私人信件呢?”卻已經把那封信攥在手裏了,仔細的看裏麵的內容,笑著說:“好像是男人的字跡,語氣卻像是個女人。”夏涼明月說:“她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也算是半個患難之交了。”龜田愛說:“你想怎麼裝飾屋子呢?”夏涼明月說:“當務之急是要設法賺一點經費。”龜田愛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說:“我有一個掙快錢的方法,隻需小小犧牲,你就能得償所願了。”
夏涼明月說:“世上沒有什麼小小的犧牲能掙到快錢,我寧願慢慢來。”看到對方沒有上鉤,龜田愛並不氣餒,壓低聲音說:“現在我國的女人,普遍都在十六歲前後就跟男人做過了,誰能夠保持著那玩意兒到結婚?有些看起來嚴重的問題,本質上是觀念難以逾越。女人也是人,也有需求,合理的利用自己的身體賺錢,這有什麼可指責的呢?”夏涼明月說:“對不起,我是個守舊的女人。”龜田愛歎一口氣說:“你看你年紀輕輕,為什麼這樣守舊呢?中國有一個叫胡適之的人,他有一個想法很有意思,女人如果遭遇不幸,被歹人強辦了,願意娶這位女士的男人,我們應當予以尊重。其實女人被強辦了之後,她身上的各個髒器的功能都完好無損,這就好比你被人打了一拳,沒什麼大不了。”
夏涼明月沒有言語,龜田愛說:“中國有一個著名的英雄人物叫鄭成功,他的母親是個日本人,當年清兵南下,侮辱了他的母親。鄭先生非常的痛苦,讓人把母親的遺體切開用水衝洗。”夏涼明月說:“有人願意沉淪而富有,有人緣恪守而貧窮。我就想靠畫畫掙錢,別的我不會做。”一聽這話龜田愛不禁放聲大笑,說:“靠畫畫掙錢?我覺得你完全是在癡人說夢,你知道畫院每年有多少人畢業嗎?你知道絕大多數學畫畫的人在做什麼,除了畫畫他們什麼都做,我也不瞞著你,我之所以能夠在東京活著而不至於餓死,靠的就是我什麼都放得下。”
夏涼明月隻是微笑,不做應答。龜田愛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佐藤順子說:“媽媽,你打算怎麼裝飾怎麼的屋子呢?”龜田愛說:“這件事我看還是算了吧!第一房東不會同意咱們改變房屋的形態,第二咱們如果不使用非常手段,湊足所需款項是遙遙無期的。”夏涼明月說:“雖然看起來很困難,咱們還是可以試試,你不是已經答應了嗎?我們現在商量一下這件事吧!”龜田愛說:“說服房東其實也不是不可能,隻要咱們能拿出一個合適的方案。”夏涼明月說:“那咱們就先出一個方案。”
龜田愛說:“我是這樣想的,我們先要把屋子內外都弄的非常整潔,然後在一點點按照設計的圖紙把需要畫的東西畫上去,先做一點點,然後慢慢增加,說不定咱們這裏會變成一個可以賺錢的旅遊景點。”她們專門挑了一個日子,把屋子裏的雜物清理一空,三間屋子都顯得亮堂起來,然後開始設計圖紙,製定方案,終於拿出了一套方案。鬼田愛拿著方案找房東商議,得知三位女房客丟掉了她的雜物,房東自然是怒不可遏,要求她們三位賠償損失。龜田愛說:“我們擅自動了你的東心,這很不對,如果在感情上對你有什麼傷害,我再次表示歉意,希望你能原諒。我此番來,不僅帶來了我的歉意,我還帶著我們三個人聯合製定的方案,我們想讓你的房子變得更漂亮、更舒適。”
看了方案,房東說:“這個應該很費錢吧!”鬼田愛說:“的確費點錢,我們會盡量控製成本。”房東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我們的談判不著急出結果,我可以授權你們開始施工。龜田愛說:“這麼說你同意了?”房東點點頭說:“我是有條件的同意了,如果你們做的不好,我不排除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至於條件怎麼樣?等你們讓這個方案變成現實再說吧!”龜田愛帶著房東模棱兩可的態度回來見佐藤順子和夏涼明月,因為她們沒有錢,隻能繼續討論怎麼優化這個方案,所謂優化就是壓縮成本,直到再也沒有辦法壓了,她們仍然沒有足夠的錢來做這件事。本來龜田愛的想法是帶著佐藤順子和夏涼明月一起去歌舞伎町賣,賺了錢就能做這件事了,她以前每次卻錢都這麼幹,反正也四十開外了,也沒個男人在身邊滿足她的需要,就當是織女會牛郎。很顯然夏涼明月因為年輕漂亮而不想這樣消費自己,佐藤順子跟著她去賣了,因此她們兩個人的錢很快就籌夠了。
夏涼明月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覺得壓力大極了,她甚至想到了去賣血。每一個焦慮的夜晚都讓她感到無比難熬,突然有一天,她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房東為什麼會同意她們這樣做呢?明日親自去問,房東本來不想說出答案,架不住她再三追問,她說:“我是對你們的這個想法很感興趣,誰會拒絕讓自己的房子變得更漂亮、更舒適呢?”她像是凡是獨立謀生的單身女子,她們往往希望擁有更舒適的室內環境,以此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這就意味著她是可以有一番作為的,她帶著自己的這個方案去拜訪那些高收入的單身女性,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先偽裝成修女,先以上帝的名義打入敵人內部,然後一點點拿出方案,盡管她的表達不是很流暢,卻意外的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加藤女士五十歲了,她經曆過六次婚姻,其中四個丈夫死於車禍,一個是丈夫因為經受不住經濟危機的打擊而墜樓死了,最後一任丈夫在婚後的第三天被樓頂上飛下來的一個啤酒瓶砸中了腦袋,那個啤酒瓶從二十層的高樓落下,當時他的腦漿就塗了一地。有了這一串事件,她想不背克夫的惡名是不可能了。這位女士長的不算難看,就是顴骨偏高,一雙深邃的眼睛,一看就是那種很有心計的人。夏涼明月看到對方把門打開了,她先笑著說:“上帝保佑你,你願意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嗎?如果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會還你一個驚喜。”
她一位自己遇到了宣講福音的女教士,哪知道對方把一個方案放在茶幾上,笑著說:“你的屋子看起來很亂,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家。”加藤女士說:“我覺得亂一點才像家,整整齊齊的那是酒店。”對方說:“你經常住酒店嗎?為什麼這樣抗拒東西擺放整齊的房間呢?”加藤女士也懶得給對方煮茶,也不發一言,夏涼明月陪著笑臉說:“我是一個畫匠,從京都來到東京,對出租屋裏不是很滿意,房東同意我按照自己的意願對房間進行一番裝飾,可我初來乍到沒有錢,如果你能雇用我幫你裝飾你的房間,我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心願了。”
如此坦誠的話似乎很有一種魔力,讓人無法拒絕。加藤女士說:“你要把我的房間裝飾什麼樣子呢?我可不想把家弄得像酒店。”夏涼明月說:“至於你的房間要被設計什麼樣子,這不是我按照自己的興趣來做,我會努力了解你的愛好、你的習慣,按照這些來決定采用什麼樣的風格。”加藤女士說:“我希望我的房間具備簡約的風格,要有現代的、大眾的感覺,要是我請了男士到家裏做客,希望客人和我都不要覺得緊張和尷尬。”夏涼明月說:“我能說一下自己的觀點嗎?”加藤女士本來不想聽她廢話,但想到她是個陌生人,就說:“說來聽聽。”
夏涼明月說:“你的眼神非常的深邃,你眼看我一眼,我感覺自己已經被你看透了,如果別人跟我的感覺是一樣的,他是沒有辦法跟你像正常人一樣交流的。就算是在家裏,一個人長時間穿職業套裝,她就會在別人的頭腦中形成一個固定的印象,你就是嚴肅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一個人,沒有一個男人在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會感到快樂。男人有需求,女人也有需求,如果大家在表達需求的時候盡量含蓄一點,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贏的更持久的感情。”
加藤女士歎口氣說:“人家都說我克夫,我怎麼能好的了呢?”夏涼明月說:“一個強勢的女人,她一定是克夫的。我說的強勢,不一定是她在社會上很有成就,擁有崇高的地位,而是說她無論做什麼總要壓人一頭,拒絕克製,拒絕謙讓。無論是男人壓製女人,還是女人反過來壓製男人,對於婚姻來說都是不幸的。一個人能在社會上尊重長官、尊重同事、尊重客戶,甚至尊重路人,對於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則不能稍加克製,任意嗬斥、無所不至。做錯事拒絕認錯,還能找出一大堆歪理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加藤女士雖然結過六次婚,卻沒有生過一個孩子,她會在結婚前就告誡自己的丈夫,老娘絕對不可能給你生孩子,憑她的氣勢,男人在她的麵前根本就直不起來,生孩子更是天方夜譚。當她一天天老去的時候,才發現對於女人來說有一個家是多麼重要,年輕的時候你可以沒日沒夜的去蹦迪、泡吧,喝的爛醉如泥,工作起來像個瘋子,為了升職她什麼都能獲得出去。如今她在隻有一個人的大房子裏,喝酒僅僅是為了麻醉自己,沒有人能坐在你的對麵跟你談心,沒有人關心你。如果在你的一生中沒有愛過,你是不幸,反過來如果沒有人一個人愛過你,這也是一種不幸。
但是人必須要承認,如果你的人生因為種種緣故變得殘缺,不用太難過,不曾善待別人,也沒有別人善待你,你要學會跟自己好好相處,善待自己。不要讓屋子裏有不好的氣味,不要亂丟東西,沒有用的東西必須丟掉,不要讓屋子裏堆滿沒用的雜物。保持屋子的清潔,很重要。不要讓屋子裏隻有你一個活物,你可以養花,也可以養寵物。閑暇時可以購物、讀書,保持適量的運動,在你的生活中如果有可以談心的朋友,這是你的福氣。經濟條件允許的話,可以每個周末都請她們來家裏喝茶。加藤女士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變化,實際上一點都沒有變。夏涼明月起身告辭,加藤女士幾乎是依依不舍的送她離開。
回去之後,夏涼明月一七天沒有出門,終於繪好了圖紙,寫好了方案,拿給加藤女士看,她說:“大概需要多少錢?”夏涼明月說:“一百美元。”加藤女士想也沒想就說:“我們可以商量怎麼寫合同了。”加藤女士是非常精明,她看出來夏涼明月已經極力的在控製費用了,所以合同沒費多少力氣就達成了。先交了二分之一的定金,剩下的二分之一通過驗收之後再給。至於所需顏料,加藤女士有專門出售顏料的人,幾乎以成本價購入。前後花費了五天時間,驗收的時候加藤女士表示非常滿意,夏涼明月順利的拿到了剩下的酬金。在臨走前她說:“也許你需要一個人來幫你收拾房間,我會寫一篇清潔指南給你,隻要按照這個操作,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有充分的信心,你一定會愛上這個房間。”加藤女士說:“是愛上你的設計。”回去之後,自然是皆大歡喜,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們讓三間本來非常普通的屋子收拾的非常漂亮了,同村男士們看到這一幕都震驚了,紛紛前來向他們討經驗,她們因為缺乏應對策略而選擇拒絕。
村裏的男士們也是學畫畫出身,看到人家做的這麼好,而自己卻做的這麼差,心中自然很不痛快。本來在討教經驗的同時還想著接近她們,慢慢的把夏涼明月過度成女朋友,看來這件事沒有那麼順利了。夏涼明月、龜田愛、佐藤順子三個人宣布結社,因為她們生活在貧民窟裏,都覺得自己命很苦,社團的因此得名為苦瓜社。她們向東京民政署遞交了注冊申請書,半個月後注冊通過了,她們經常聚會,講解自己的作品,交流創作心得。畫不好賣,為了生存,她們時常接一些室內裝潢的業務,當然她們主要是做一些錦繡天花的工作,基本的裝潢是不做的。一些裝潢公司對此嚴重不滿,他們專門雇傭了一批畫師假如到裝潢工作的隊伍中來。她們不甘心這樣被擠出市場,想與一些施工隊合作,很顯然這個想法不是很現實。
她們又開始從事舞台設計,一些專門從事舞台設計的公司,結果她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入市。夏涼明月說:“我們還是應該想著怎麼把畫賣出去?”龜田愛說:“我在歌舞伎町有熟人,不如把我們去哪裏賣畫,說不定有人願意購買。”佐藤順子說:“我們要親自去哪裏賣畫嗎?”龜田愛說:“在那裏我們一定要通過暴力社團的允許才能賣貨,我們可以跟他們合作。”夏涼明月說:“就這樣定了,這件事你去談。”在創立苦瓜社的時候寫法人代表,夏涼明月說:“誰的年紀大誰就是法人代表。”
佐藤順子同意,這樣龜田愛就是苦瓜社第一位法人代表,可這個組織的靈魂人物顯然不是龜田愛,夏涼明月一句話龜田愛就當了法人代表,她真的說了算。當天夜裏龜田愛去愛的本店麵見東家,經東家引薦,她認識了風俗社的社長,兩個人一開始都端著,龜田愛的道行畢竟沒辦法跟風俗社的社長比,談判的結果是苦瓜社負責創作,風俗社負責銷售,到時候五五分賬。回來通報了談判結果,夏涼明月說:“事情沒有定下來吧!”龜田愛說:“我已經簽了字。”夏涼明月說:“這樣不行,請你想一想,如果他們要求咱們畫一些尺度很大的畫,怎麼能畫嗎?還有所有座位隻要是拿去歌舞伎町賣,一律不許作者的真實名字。”龜田愛說:“字都簽了,怎麼能反悔得了呢?”夏涼明月笑著說:“這一點你放心,他們一定要要求重新談判。”
果然對方提出要重新談判,夏涼明月囑咐鬼挺愛道:“在最後簽字前一定要給我你打個電話。”龜田愛皺著眉頭答應了,到了談判現場,對方一開始就劈頭蓋臉指責了一通,當時龜田愛腦子就懵了。最後稀裏糊塗簽了字,回來把事情一說,夏涼明月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以後這樣的錯誤不要再犯了。”龜田愛說:“我幹不了這個勞什子,法人代表還是你來當吧!”夏涼明月說:“我隻是事後諸葛亮,你不要想著我有什麼了不起。”
按照一些規定,井上純美經過多次減刑,這裏麵典獄長自然是出過力的,隻要這個女人還在監獄,他的嫌疑就擺脫不了。就在她給夏涼明月寫的信擠出去不久,上麵派人查案,井上純美的減刑被認定為違法。她好不容易被點燃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她隻好繼續在裏麵蹲著,典獄長受到了紀律處分。快要放寒假了,在期末考試當中佳子內親王的成績單非常亮眼,這個時候她想起了井上純美,她一點也不後悔撇下不守時的井上純美自己一個人回到東京。在她的眼裏東京市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這是因為她並不真正了解東京,她甚至不能理解一個普通的東京人是怎麼度過自己人生。你以為怎麼樣才叫了解這座城市呢?知道這個城市的白領如何在職場忙碌,知道這個城市的富人們如何玩情調,知道這個城市最好的幼兒園怎麼招生,知道這個城市的官員如何指揮著這個國家,知道這些就算是知道東京了,知道東京人的生活嗎?
假如你沒有再這個城市類似貧民窟一樣的巷子裏走過,你就不能算了解這個國家,你沒有見過身體肥胖的男人抱著漢子在巷子裏很無聊的走著,你也不能算了解這個城市人們的生活。因為結識了小林信子、井上純美這樣的人,佳子內親王對她所在的這個國家有了更深的了解。離開了日本皇室,井上純美並沒有就此失去上層對她的關注,相反有人更加關注她了。這個人就是武藤君,武藤君開始接掌諜報組織,在這個組織幹活,一定要有豐富的社會閱曆,井上純美擁有近乎完美的履曆,她做過警察,做過織女,做過公立機構的職員,做過武術教師、做過修女以及修道院院長,做過囚犯,她還為皇家當過差。
井上純美沒能如約抵達東京跟夏涼明月會麵,其中就有他的功勞。井上純美被釋放的那天陽光明媚,她穿著厚厚的棉衣,從北海道趕回東京,一路顛簸,到了東京她覺得整個人都好像變成了一堆糟糠。剛走出車站,她就被幾位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帶走了。她被帶進了一棟沒有牌子的建築物內,在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內,她見到了武藤君,隻見這廝帶著墨鏡,穿著黑色的夾克,落座之後,他說:“你有什麼後事需要交代的嗎?”井上純美一聽這話,立刻就覺得自己死期將至,笑著說:“看來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我沒有未盡的願望,現在就可以送我歸西。”
武藤君說:“你一會跟我去會議室開會。”很快就有一個年輕的女士進門說:“局座,大家都到了。”他帶著井上純美一陣風來到會議室內,井上純美被安排到坐在靠近武藤君的位置,眾人麵麵相覷,特別是兩位副局長感到非常吃驚。武藤君說:“這位女士以後就是我們的首席副局長,希望大家能配合她的工作。”話音未落,兩位副局長就掏出槍指著武藤君的腦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