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梨花雨豈能動磐石\/落地紅何敢望流水

獲野瑰園立刻差人把井下純美扶進裏屋休息,來人捧著刀就要跟進去。獲野瑰園說:“站住。”那人果然站住了,獲野瑰園說:“往哪裏去?”那天說:“奉東家之命給井下姑娘送刀。”她仔細的打量一下,果然是井下純美的刀。她說:“這是怎麼回事?”那人說:“我們東家聽說井下姑娘把刀給當了,特意花錢把刀贖回來送給他。”

獲野瑰園這個時候才知道有點不對勁了,難道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呢?難道愛的本店真想把井下純美給挖過去?想到這裏不禁感到渾身開始冒寒氣,她開始思考應對之策。一方麵不能跟愛的本店撕破臉,一方麵又要設法疏遠和愛的本店的關係,想維持這種平衡真的很難。獲野瑰園說:“你且莫走,我請你吃飯。”

那人說:“東家還交代我別的任務了。”獲野瑰園從口袋裏摸出一打美鈔,塞給對方說:“見了你的東家,替我感謝他。”那人一把將錢丟下,撒腿就跑,獲野瑰園大喊一聲,四五個壯漢跑出來想要堵住對方,可他們那裏有人家跑得快。看著那人走遠,獲野瑰園越發感到憂愁了。井下純美躺在寢室的床上一言不發,這個時候鬆下山花抓住井下純美的手說:“你可真是咱們店的累贅啊!你快起來幹活,躺在這裏算什麼?你指望著誰能養活你?”

井下純美真是有口難言,臉上紅的像棗一樣。看著井上純美滿臉怒氣,鬆下山花心滿意足的出了屋子,她想老娘的城市形象代言人現在都沒有落實,你就被請去愛的本店參加培訓,許多達官顯貴都願意去愛的本店快活,你去了那裏可能很快就把咱給比下去了。想到這裏她怎麼能不著急呢?獲野瑰園見了井下純美,說的話跟鬆下山花大同小異,井下純美心中甚是疑惑。醫生來看過她,說她至少需要休息半個月,否則她的身體要出更嚴重的問題。很快愛的本店又派人送藥來,獲野瑰園將他拒之門外。

這一次吃了閉門羹,說什麼也不給開門,那人也不走,在對麵的茶店坐下等著,老頭子送一壺熱茶給他。他一邊喝茶一邊說:“對麵的媽媽為什麼這樣無禮?把我擋在門外。”老頭子笑著說:“是硬要進去無禮呢?還是擋在門外無禮呢?”他也不氣餒,說:“我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老頭子抽出一支煙要遞給他,他擺手表示拒絕,老頭子笑著把煙點燃自己吸了起來,說:“你們店看中了人家姑娘?”他大吃一驚,說:“你怎麼知道?”老頭子彈了彈煙灰說:“小老兒在歌舞伎町一番街廝混多年,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嗎?你身上穿的分明是就是愛的本店的製服,如果不是有所圖,你們何必如此殷勤。”

他歎口氣說:“你的眼光真是敏銳,實不相瞞我們東家看中了對麵店裏的一位姑娘。據說她從前是警察,因為得罪了暴力社團,結果祖母被殺,自己也失蹤了,後來她又出現在對麵的店裏。”老頭子的眼睛裏射出兩道亮光,嘴角蕩起一絲笑容,說:“愛的本店家大業大,何必搶人家店裏的姑娘呢?”他笑著說:“此言差矣,越是大的店鋪越明白服務的重要,服務靠什麼?靠人才啊!我們店四處搜羅人才,就是要保持我們在服務上的優勢。”

老頭子一口痰吐進痰盂裏,說:“對麵怎麼肯把姑娘拱手相讓呢?”他說:“我們沒指望它讓。”老頭子撓了撓頭皮說:“這我就不明白了,不讓她怎麼能到你們的店裏?”他說:“她最近在我們店裏接受培訓,因為過分透支精力,現在已經非常虛弱了,根本沒有辦法為他們店盈利。而幫助她恢複體力卻需要很多錢,店主能承受這個壓力嗎?”老頭子的鼻孔和耳朵裏都在冒煙,說:“這就是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抉擇。”

他說:“一般的小店鋪根本負擔不起這個成本,隻好將她出售,以便甩掉這個包袱,而我們出的價錢對它無疑是最合算的。等姑娘轉移了關係,醫好了身體,她欠我們的錢夠她一輩子還,這樣我們之間就會有非常牢固的合作關係。”老頭子背靠在門框上,臀下壓著門檻,閉著雙眼嘴裏說:“看來她一定是你們的人了。”他說:“道理上是這樣,不過凡事都有意外,萬一再跳出來一個人把她的關係賣走怎麼辦?”

老頭子不再言語,雖然這樣的茶喝的無趣,但也沒有辦法,他總想找話說逗悶子,可一時間頭腦空空,竟找不出一句好笑的話來。突然靈機一動,說:“你看最近的新聞了嗎?”老頭子說:“我從來不看新聞。”他說:“那你看什麼?”老頭子指了指茶幾上的雜誌說:“看這個。”他拿起一本雜誌,原來是一家暴力社團辦的的雜誌,內容自然非常的粗俗,不過他看的十分入神,不禁拍著膝蓋大笑,說:“有趣,有趣。”

老頭子笑著說:“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伺候客人喝茶,掙來錢換一口飯吃,我這輩子感興趣的東西,隻有女人。”他點點頭說:“我不一樣,我總還看一些新聞,留心看社會上對一些問題的爭論。其實爭論的內容百分之九十都跟我沒有關係,話題本身對我沒什麼意義,看那些爭論是我的生活,因為我真的很無聊。”

老頭子吐一口痰在痰盂裏,說:“培訓織女的時候,你不曾出力嗎?”他的臉立刻就紅了,然後怯生生的說:“當然出過,我們東家是這樣考慮的。如果男店員沒有出過力,他很可能會愛上其中一個織女,這樣事情就會很麻煩。如果這些織女有組織的排隊和他怎麼著,你想想看,你還能愛上其中一個嗎?這樣你和她們之間的關係反而變得非常簡單。越是做這一行,越不能體會其中的快樂。你享受服務時看到她們的反應和表情,其實都是在表演。”

老頭子扔掉煙頭又點了一支,那個小紅點忽明忽暗,激發著他的想象,老頭子喉嚨裏發出一陣令人作嘔的聲響,然後一口痰飛進了痰盂,然後用手擦了擦嘴說:“這個自然,任何一種事情,你就是再喜歡它,一旦以此為生,其中的樂趣就會大打折扣。”他笑著說:“既然如此,那些成功人士喜歡經常在媒體上說人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這樣才能成功。他們大概是胡說八道吧!其實我也一直很疑惑。做自己喜歡的工作?誰會喜歡工作呢?人都喜歡玩兒,喜歡睡覺。”

老頭子說:“此言差矣!通過玩兒和睡覺得到的快樂是有限的,還有一點要說明,要想在玩兒和睡覺當中找到快樂,你必須有一份工作,假如你沒有付出辛勞,整天都在睡覺,都在玩兒,時間一長你也就膩了。”兩個人說著無聊的廢話,漸漸都感到不耐煩,不過老頭子不好意思把顧客打出去,這一點不同於隔海相望的中國大陸。在中國大陸地區的商鋪,顧客如果因無所事事想在商鋪裏打發時間,店主會毫不客氣的把他轟出去。假如因為價格起了爭執,店主也會說:“買不起不要買。”這一點可以理解,泱泱華夏、禮儀之邦嘛。日本和西歐一些國家的店主則抹不開情麵,都會選擇忍耐。遇到事情,洋人喜歡反求諸己,中國大陸會不一樣,大家都習慣了指責別人。

東家雖然表麵上非常鎮靜,心裏卻十分不安,他很擔心發生意外。果然很多天過去了,麗人店堅持不接待愛的本店派去的人,東家想了想,還是親自上門去看看,這樣才能拿到第一手的情報。人就是如此,有時候希望知道真相,有時候又害怕知道真相。因為當真像呈現在眼前的時候,許多人不能直麵其中的殘酷。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下定決心,當他的汽車停在麗人店門口的時候,發現獲野瑰園已經在那裏站著了,她的臉上寫滿了憂愁,頭發顯得有些淩亂,臉上的粉又厚了許多,鼻梁上擱著一副墨鏡,身上穿著一件銀灰色的和服。東家從汽車裏走出來,她立刻迎上去。來到一個包間,很快茶水和點心都送上來,東家壓低聲音說:“井下純美還好嗎?”

獲野瑰園用扇子擋住臉,也壓低聲音說:“都怪我一時貪心,害了她。”東家心中一驚,說:“莫非她還是很虛弱。”獲野瑰園仍舊用扇子遮住臉說:“我真是沒臉見你。”東家歎口氣說:“你何必如此固執呢?你就見見我派來的人有什麼不可以呢?”獲野瑰園說:“我知道你也很關心她,但我下定了決心不再麻煩你。”東家說:“這又是何苦呢?大家都是出來賣,彼此幫襯著才好做生意嘛!”

聞聽此言,獲野瑰園不禁覺得好笑,你說的輕巧,互相幫襯,若不是你設計拆老娘的台,老娘至於這麼為難嗎?嘴裏卻說:“我是個寧可自己挨餓也不願意去求人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件事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了。”東家並不死心,說:“你就忍心看著井下純美去死。”獲野瑰園說:“與其痛苦的活著,還不如死來的痛快。”東家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說:“怎麼就會痛苦的活著呢?再說別人的生死也不能由你來決定啊!”獲野瑰園說:“我們店裏的事,希望你不要幹預。”

東家說:“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獲野瑰園說:“那好,你先請回,如果你還有什麼指教,我候著就是了。”東家碰了釘子,他頓時覺得為難起來。看來自己是低估了這個女人,早知道她如此強硬,寧可自己受損失也不願意便宜了愛的本店,就應該帶著記者來,隻要媒體把她如何漠視員工的生死的情況經添油加醋之後寫出來,麗人店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不怕你不認輸。可如今自己這樣坐困愁城可怎麼好,他站了起來,走了幾個來回。獲野瑰園來到門前揮了揮手右手說:“東家慢走。”

東家微笑又坐了回去,說:“不忙,你不是在我的店裏參觀過嗎?我也想參觀一下麗人店的服務情況,我想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吧!”獲野瑰園冷笑著說:“東家有意參觀小店,本不當拒絕,不過最近店裏有人身體虛弱,實在不方便接待,我想東家一定能體諒。”不容東家接話,她又說:“東家放心,要是井下純美能夠逃過這一劫,我一定精心準備等著你來店裏參觀。”東家說:“我想你不至於現在就下逐客令吧!”

獲野瑰園說:“我實在是有事在身,若讓別人接待你,實在是不夠尊重你,所以還是請你先走一步。”東家正在發愁,忽然來了一個人,他附在東家的耳邊說了幾句,東家立刻笑了,獲野瑰園心中一緊。真是天助我也,東家想,說:“現在一些記者就在門外等著進來采訪,希望你能提供方便,他們都是我的朋友。”獲野瑰園頓時亂了方寸,她說:“我可以在對麵的茶店接受采訪,任何人不得進入麗人店,否則我就報警。”

東家說:“作為記者的身份不能進入,作為顧客的身份如何呢?能進入嗎?”獲野瑰園心想,停業是不可能的,如果關門歇業,那就沒有收入了,水電費、夥食費還要花,更要命的事還有一個人躺在那裏幾乎要喪命。若是一般的店主,到了這個時候一定已經放棄了井下純美,可獲野瑰園不願意妥協。眼看自己越來越被動,她終於想看來是到了給井下純美尋找下家的時候,可思來想去能夠有實力接這盤生意的隻有愛的本店一家而已。她點了一支煙,來回走動。東家就在那裏等著,終於不耐煩的說:“我就等你一句話,放不放人?”獲野瑰園本來一家打算放人,聽對方如此說立刻決定不放人。東家扭頭就走,記者們一下子要湧進來,獲野瑰園趕緊把門鎖了。

這樣一來,麗人店實際上已經關了門。獲野瑰園真是急如星火,她的腸胃像是被丟盡了沸水,她決定先報警,這就給警局出了難題,一方麵他們驚訝為了一個織女,獲野瑰園不惜跟愛的本店對著幹。一方麵他們又驚訝為什麼引起愛的本店注意的不是鬆下山花,而是那個井下純美呢?按說警局跟麗人店多少有些交情,有人這麼欺負它,警局沒有理由保持沉默。但愛的本店是誰也招惹不起的,它店裏的許多牛郎是許多官太太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打算把麗人店犧牲掉。

副局長說:“局長大人,我有一席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局長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當講不當講?”副局長說:“大人,如果我們就這樣暗助愛的本店,固然可以取悅許多官太太,也能取悅許多官老爺。但是請你想一想,麗人店若是真的垮了,咱們不是少了一處尋歡的所在嗎?咱們不快活這不打緊,問題是首相大人也曾經留連其中,要是有一天他老人家想起了在麗人店的趣事,而麗人店讓咱們給欺負了,你說咱們能好的了嗎?”局長說:“然,首相不想動愛的本店,動咱們的想法難保不會有。”

副局長說:“當前他們爭執的點是井下純美,不如咱們公開井下純美的身份,募集一些善款以警局的名義送給麗人店救急。”局長一聽這話,麵沉似水,眸子裏寒氣逼人,說:“你還是不能忘記這個女人?”副局長說:“大人,天地良心,我是為了咱們局裏好。現在整個歌舞伎町一番街都在傳一個前警察做織女的事,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可能回到警局,咱們給一點錢,多少可以讓社會知道咱們警局是一個特別重人情的衙門。”局長陷入了沉思,說:“這樣會不會得罪愛的本店。”副局長說:“愛的本店拿前警察作為賣點有沒有想過警局的感受呢?咱們沒必要如此怯弱吧!好歹咱們也是衙門,豈能讓風俗店挾製。”

局長說:“你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副局長說:“大人,愛的本店不會那麼不識好歹,我不相信他敢把咱們怎麼樣?”局長冷笑著說:“你不要忘了,愛的本店背後就是山口組。”副局長倒吸一口涼氣,不再言語,局長站起來踱步,良久,他說:“照你說的做。”副局長說:“愛的本店要報複可如何是好?”局長說:“我不光要給麗人店錢,還要出手打擊風俗社。這一次我打算為我們警察伸張正義,我會要求山口組幫助咱們。”副局長說:“這樣做風險會不會太高。”局長說:“我決定了,你不要再說了。”

明日,警局在麗人店門口貼了告示,要求記者不得靠近,告示裏說警局將保證麗人店的正常營業。與此同時一筆善款送到了獲野瑰園的手裏,這點錢其實不足以醫好井下純美的身體,但獲野瑰園看到了走出困局的希望。她決定在對麵的茶店召開記者會,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穿了一件淺綠色的和服,戴著墨鏡,臉上顯得很憔悴,聲音中也帶著疲憊,她在記者會上說:“愛的本店是我們這個行業的標杆,我們願意跟愛的本店建立並保持一種長期的合作關係。感謝愛的本店在技術上對我們的支持,不過我們也非常的愛惜人才,我們會動用我們的資源去醫好她的身體。”

她在記者會上的發言滴水不漏,這讓記者們犯了難,斷章取義一定會被告,他們選擇其中一些矛盾點作為報導的側重點,突出麗人店對愛的本店的不滿。盡管如此,社會上的反應仍十分平淡,大家都是看熱鬧,沒有人被這樣一個新聞調動了情緒。警局的所作所為,讓愛的本店非常不滿,山口組也接到警方信函,要求配合剿滅風俗社。山口組對一些小型社團一般都會采取一種寬容的態度,允許它們存在和發展,不過它們去招惹警察,這是它所不讚成的。

但它也不會反對,它就是想用這件事來試探警方的底線,因為警局內部的問題,警方選擇了隱忍,現在終於要出手了。山口組不想幫助警方打擊暴力社團,但它願意在外界給人們這樣一種印象,即它和警方的關係是很好的。他對於打擊風俗社持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對於這樣的態度警方私下裏感到滿意。這次行動的總指揮有局長親自擔任,副局長本來主動請纓,被局長拒絕,立功的機會豈可拱手讓人。

在這些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麗人店的收入銳減,店裏的織女和男店員都在罵井下純美。阪本純二進到店裏,獲野瑰園破例允許他探視井下純美,見麵之後井下純美突然抓住他的手流著眼淚說:“你帶我走吧!我再也不要住在這裏了,白天黑夜被人咒罵,我受不了。”阪本純二看著她一臉無奈的說:“我做不到啊!就算我帶你出去,你這樣漂亮怎麼會甘心跟我這麼一號人在一起?你肯定會尋別的男人。”

井下純美愣住了,阪本純二說:“你我都在前世都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才要受這樣的懲罰,你就認了吧!”井下純美就是哭,阪本純二漸漸感到不耐煩,轉身要走,井下純美說:“求你再陪我待一會兒。”阪本純二說:“不可能,我要去陪我們社長了。”說完就走了,井下純美無力的望著屋頂,她開始幻想自己已經死了。她在焚屍爐裏被燒成灰燼,然後這會灰燼靜靜的躺在骨灰盒裏。那是一麵用骨灰盒砌成的牆,散發著腐朽的味道。

鬆下山花最近也過的不如意,因此每天都要來罵井下純美拖後腿,其他織女也來罵,男店員不允許進入她的寢室,他們就堵在門口罵,真是其苦萬狀。局長在選擇指揮部的成員時犯了難,按說副局長給了副總指揮理所應當,一把手最不願意二把手和自己的距離拉得太近,他該如何處置呢?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