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弘聞聽此言,心中有一萬種惆悵湧上心頭,他眼睛發紅,眼睛裏的淚水很是汙濁。像是決堤的河水湧出來,田倉原看到這一幕,仍不為所動,繼續說:“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可你要知道世上不光隻有你一個人在遭遇不幸,你知道我也很可憐,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田中弘一言不發,直等到田倉原離開。其他人來了,也隻有一個目的,他們的措辭和語調像是商量好的一樣,驚人的相似。
田中弘終於忍不住咧開嘴哭了起來,這件事被鎮上的一個富戶聽說了,他早就看準了田中家的田地,覺得那裏位置、水土都能說得過去,想在那裏搞一個有機蔬菜生產基地。當吃飯的問題看起來不那麼嚴峻的時候,如何保證食品的安全,盡量不破壞作物原有的結構,這是大家越來越重視的。富戶覺得可以把這些東西種出來,然後賣給其他的有錢人。其實他的這些算計都是在安慰自己,他的本意就是想幫助田中弘,他按照市價出價,而不是利用田中弘急於將田地和房屋出手的心裏把價錢壓到最低。
田中弘很快就把地契和房契拿來了,富戶對他說:“田中君,雖然我們素未謀麵,從今往後我們就算是認識了。什麼時候,你找到兒子了,你可以來找我,把房契和地契拿回去。至於錢並不著急還,可以慢慢來。”田中弘老淚縱橫,握著富戶的手說:“野田君,我非常感謝你在我遇到危難的時候還願意出市價購買我的田地和房屋,你放心,我們絕不反悔。”野田安靜笑著說:“田中君,你是不是覺得我幫了你的忙,你因此覺得欠了我的人情,進而感到不安。”
田中弘沉默不語,野田安靜說:“實話告訴你,從前我不是一個喜歡幫助別人的人,我的父親是一個比丘,我的母親是一個比丘尼。他們有共同的興趣和愛好,當緣分把他們湊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立刻就墜入了愛河。”雖然在日本,和尚娶妻以及尼姑嫁人不算是什麼新鮮事,田中弘仍然感到十分驚訝,野田安靜繼續說:“他們結婚的第二年就生了我,沒多久他們就各自愛上了別人。我是跟著父親過的,據我所知父親跟二十五個人好過,其中三個是男人。父親告訴我說‘孩子,世尊的教誨都是對的,千萬不要懷疑因果。’對於他的話我從來都是不相信的,後來我才知道父親的話是發自肺腑的。父親小的時候養成了口出惡言的習慣,動不動就要諷刺別人,誰知道造化弄人,到最後他詛咒別人的話無一例外應驗在了自己的身上。”
田中弘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出於禮貌,不把他的故事聽完似乎不合適。野田安靜說:“母親因為不能節製自己的需求,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做出了許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最後身患不治之症,在病痛的折磨下慢慢死去。雖然我的父母都渴望去過那種隨心所欲的生活,他們還是各自攢下一筆錢,我是這些錢唯一的繼承人,這或許是一種巧合。我從小就不喜歡佛教,小小年紀滿口妄語,隻要是見到掙錢的機會,就不顧一切撲上去,等我越來越有錢的時候,當我有兒有女的時候,我開始害怕起來。果然我的兒子和女兒都死於車禍。”田中弘總算是聽到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可他也說不上在那裏還有些欠缺的地方,他要離開野田家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往進走,那人是鎮上唯一的精神病科醫生,田中弘竟認識那人。
他們打了打招呼,田中弘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遇到這樣的事,原來是這位老兄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他無論如何也耽擱不起了,飛一樣的乘了火車奔向東京。見了愛子,她說:“賣了多少錢?”田中弘說:“已經很幸運了,鎮上一位富戶按市價收購了咱們的田地和房屋。”愛子說:“為什麼不賣給本村人呢?本鄉本土,以後咱們想回去,也好有個照應。”田中弘說:“再不要說什麼本鄉本土,我回去之後他們都來了看我。”
愛子說:“這不是很好嗎?”田中弘說:“他們都向我裝可憐,希望我能低價把房屋和田地賣給他們。”愛子一聽這話,卻歎息說:“咱們把田地和房屋賣給鎮上的富戶,這樣咱們就得罪了全村的人,咱們回不去了。”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說:“先找兒子吧!找到他之後,咱們再想辦法。”青藤旅館在距離警局不遠的地方,一棟灰色的九層樓房,八層和九層被人承包下來開了一家旅館,就是青藤旅館,這一棟樓房顧名思義就是青藤大廈了。
田中弘與妻子合計道:“我覺得要有個確切的結果,怎麼也得二三年光景。我們就住在青藤旅館,方便去警局打聽消息。”愛子說:“二三年的時光可不短,咱們要設法某個營生,不然找不來兒子,咱們先餓死了。”田中弘笑著說:“不至於,我們還可以去官府領救濟錢。”愛子說:“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們從來就是安分的好百姓,從不給官府添麻煩。就是餓死,也不能丟掉體麵。”田中弘露出一臉尷尬,說:“我就是開個玩笑。”愛子白了他一眼,說:“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青藤旅館的房間都很小,田中弘租了最小的一間,且通風保暖日照條件最差。這樣的房間住的時間長了一定會生病,但是他們心中想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兒子,如果是那樣的話,還能省下一筆開銷。人永遠是這樣,是要事情看起來很不是很明朗,他就很願意被各種各樣的僥幸心理帶跑。在青藤旅館的第一個夜晚果然十分難熬,悶得胸口難受。他們發現呆在街上比呆在客房裏要好的多,又到了深夜,街上再也見不到行人,他們實在瞌睡的沒辦法了。這個時候才想著該去睡覺了,明日天朦朦亮,他們打仗一樣逃出了那間客房。
愛子說:“咱們一早就去警局打探消息嗎?”田中弘說:“去問問吧!我是這樣想的,每天上午去一趟,下午去一趟。上午趕早,下午趕晚。”愛子說:“這個辦法好。”他們站在街對麵目不轉睛的盯著警局的大門,等警局門一開,他們立刻就衝進去。這個讓警局的人很緊張,立刻就把他們抓了起來,他們被分別帶到了不同的審訊室。
一位看上去十分斯文的女警官,她略施粉黛的臉看上去十分可愛,在她的旁邊有一位年輕的男警官,臉上略帶幾分稚氣。田中弘感覺他們不像是壞人,於是放下心來。女警官兩道目光從粉色邊框的眼鏡裏射出來,縱然被鏡片擋了幾分,仍然顯得寒意逼人。她說:“姓名。”當她的聲音飛入他的耳朵,感覺這是個令人感到溫暖的聲音,“田中弘”他答道。她說:“籍貫。”田中弘說:“北海道。”她說:“住址?”田中弘說:“青藤旅館。”女警官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說:“為什麼要衝擊警局?”田中弘說:“警官大人,這裏麵一定有誤會,我可是本分的北海道農民啊!”女警官說:“我看你這個人,神色慌張、鬼頭鬼腦,穿著邋遢,一定不是什麼好人。”田中弘說:“警官大人,冤枉啊!我來警局無非是為了詢問我兒子找到了沒有?”女警官說:“你兒子叫什麼名字?”田中弘說:“田中隆三。”女警官說:“為什麼要來警局找兒子呢?”田中弘說:“我兒子半年前失蹤,前幾日剛報的案。”女警官笑著說:“你先在這裏稍息片刻,我去問問情況。”
推門出去,迎麵走來一個凶神惡煞的男警官,看上去三十歲出頭,他一邊歎氣一邊在窗前嘬煙頭。女警官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這又是何必呢?”男警官說:“那個老太太狡猾的不得了,她的表演簡直是天衣無縫,非說自己是北海道來的農民,還說自己是來探問兒子消息的。我竟然找不出任何漏洞,你說我也是多少年的老刑警了,難道我就要在這裏折戟了嗎?”女警官笑著說:“或許你的思路過於擴散了,我覺得你應該把自己的想象力收一收,這樣或許就知道真相了。”男警官哪裏能聽的進去,隻是自言自語說:“我得維護我警界精英的名號,我一定要找到這個老婦人演技上的破綻。”
他折了回去,坐下來看著對麵的愛子,在他的旁邊坐著一個新來的警校實習生。那是一個女學生,那種清新的感覺躍然眼前。他想自己作為一位老刑警,決不能在這個小丫頭的眼前栽跟頭,笑嘻嘻的說:“愛子女士,如果你願意說出實情,官府就會網開一麵,一味死扛是沒有出路的。”愛子一聽這話居然急哭了,她哭的那麼真實,連旁邊實習生都跟著哭了。他挑起右手的大拇指笑著說:“愛子女士,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演技。”
愛子一聽這話,哭聲如海水漲潮一樣恐怖,終於驚動了上司。一位更老的警官把腦袋探進來,使了個顏色,他立刻會意出去了。外麵等著他的那個警官是警局的副局長,那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身板筆直、目光堅定,說:“快去向那位女士道歉,他們的確是來問兒子消息的。”他說:“怎麼回事?”副局長如此這般說了,他立刻回去站在愛子麵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因為我工作上的失誤給你帶來許多困擾,我向你表示歉意。你有權舉報我,我會接受教訓,堅決改正。”實習生也想照著做,卻被他給了攔住了,說:“這不是你的責任,你不用如此。”
愛子說:“我隻想知道兒子的情況怎麼樣了?”他說:“你可以先去前台詢問負責偵辦這個案子的警官是誰,然後有你們就找到他。”愛子如他說的那樣來到前台,恰好碰見了田中弘,兩人見了顯得十分激動,眼淚一直在眼睛裏打轉,強忍著沒有哭出來。田中弘拉著愛子的手去找一位叫岸信純的警官,他們來到她的辦公室,看見她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丫頭,心中甚是不安。
岸信純雖然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不過她又與一般的女子很不一樣,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練過的,目光炯炯、氣勢很足,她笑著說:“你們能夠自己來警局,這是很好的,如果你們沒有來,我還得去找你們。”愛子大驚失色,田中弘說:“我們有什麼問題嗎?”岸信純笑著說:“你們多心了,我是想找你們了解情況。”愛子說:“在失蹤案發生之前,我們曾經給兒子寫了一封信,勸他回家務農。”
岸信純說:“僅僅是勸他回家務農嗎?”愛子說:“不止是這樣,我們還威脅他,如果不能夠回來務農,我們就停止支付生活費給他。對了,這個我們不是說過了嗎?”愛子顯得有些著急,岸信純說:“阿姨莫急,我們的確已經跟你們了解過情況了,不過這種事警方知道的細節越多,越有利於破案。”愛子說:“我兒子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念完了大專隻在家裏盤桓,我於是勸他學習務農,至少可以糊口。我那眼高手低的兒子愣是聽不進去,他義無反顧的去了東京。結果死活謀不到一碗飯,還得我們寄去生活費。我們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不能養活他一輩子,就算要養他一輩子,他難道不該呆在家裏孝敬父母嗎?”
岸信純說:“你們說要停止支付生活費,然後他就失蹤了。這之間到底有多少關係?”田中弘突然說:“你看你,非要把兒子留在身邊,這下好,連兒子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愛子說:“都怨我嗎?如果我做的不對,為什麼你當時連個屁都不敢放?”岸信純立刻說:“二老不要在這裏吵鬧,眼下當緊的是找到令郎,不是你們誰對誰錯。”兩個人立刻蔫兒了,他們覺得自己是個負罪者。
深秋時節,樹葉子像瘋了似的紛紛往下掉。盡管每天清潔工都在打掃,可清晨的時候,你總看到樹底下又落了一層。對於這一切,阪本純二是無感的,對於他來說四季都像是春季,四季都像是秋季。表麵上看做這行的人需要保持充沛的體力,精神頭兒也要足。也許就是這個行業太需要充沛的體力了,精神頭太需要足了,稍微體力有些跟不上,稍微有點走神兒,客人就會不滿意,這樣就要釀出事故。甭管客人是不是無理取鬧,惹惱了客人就是你的不對,老板一定要懲罰你的。
在店裏,並非所有的員工都拿不到薪水,有一個男子,身長一米八,健碩豐滿,麵部的輪廓也不難看,就是有一雙死魚眼睛,讓人覺得有些倒胃口。他是一個心機很深的人,許多男人願意光顧他的生意,即便他開的價格已經非常高了,當然這裏開出的價格要遠遠高於市價。不過那位仁兄的價格高的離譜,能有人前赴後繼的自甘上當,這說明他有一種你想想不到的魅力。自古以來,幾乎什麼神都有人不敬,不過財神爺被輕視的時候還真的沒有過。因此,對於這樣一棵搖錢樹,老板的心裏怎麼會不覺得歡喜呢?老板不光有機會就誇獎他,還給了他股份,讓他也成了這家黑店的老板之一。
阪本純二就在這樣的日子中消磨,漸漸的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叫什麼,似乎也不知道自己還有爹娘。隻知道自己是這家店鋪的一員,需要為老板掙錢,報答老板的恩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擺在他的麵前,他像所有員工一樣,他的身體比起從前,竟然更加虛了下去。如果不是借著藥物維持,自己早就倒下了。有一部分藥物是老板提供的,目的是希望大家不要都病倒讓店鋪關門。不過這一行競爭太激烈了,誰也不肯因為有病就下火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客人的床上,這樣可以幫助老板賴客人一筆錢。
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哪位廣受男士們喜愛的仁兄病危,老板毫不客氣的把他丟了出去,沒有人知道他被丟在了那裏。老板說:“我送他去了醫院。”不過員工們都在私下裏傳,把一個要死的人送去醫院,這人是有問題的,難道他真的願意花冤枉錢嗎?這件事對店裏的員工們造成心理上的震動很大。老板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穩定軍心,亂世需用重典,他把兩個最早開始議論這件是的員工打了個半死,剩下的部分由大自然代為完成,他們很快就死了。盡管打手們很能把握分寸,但他們還是死了。老板終於下定決心給大家進行體檢,員工們歡欣鼓舞,決心要跟著老板幹下去。
田中弘和愛子在青藤旅館住了許久,為了找到失蹤的兒子,他們經常去警局講故事,把關於田中隆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岸信純反複推敲,田中隆三收到了一封信,之後沒多久就失蹤了。這封信跟他失蹤有沒有關係呢?如果有,那就是田中隆三自己貓了起來,如果沒有那就是田中隆三遭遇了不測。如果真的遭遇了凶殺案或者車禍,媒體上應該會報到。這件事如此悄無聲息,有可能是他被人控製起來了。還有就是他可能遭遇了隱性的橫禍,比如落入了下水道。她決定先開始把調查的重點放在各種可能意外死亡而不為眾人所知的情形之上,她決定首先開始排查下水道,看裏麵有沒有死人。
田中弘和愛子在青藤旅館坐吃山空,他們自然十分著急,這一日田中弘出去尋生計,不巧一著急把錢給弄丟了。住過旅店的人都知道,貴重物品要隨身攜帶的,為了安全,他把賣田地和房屋得來的錢都揣在身上,黃昏時分,回到旅館門口,一摸口袋,哪裏還有錢的蹤影。他立刻急的哭起來,他在那裏一直轉悠到深夜。愛子看見他在那裏,說:“不要太著急,岸信警官已經很努力的幫助我們在查了。”田中弘說:“我身上不舒服,轉悠一會兒再回去睡覺。”
明日他借故躲在一個角落哭泣,突然發現對麵的牆壁上有收購血漿的廣告。他立刻興奮起來,幾乎跪下來求人家幫他接通一個人的電話,如此這般一說,他就成了定期向某人提供血漿的人,對方不但給他錢,還給他一些廉價的營養品。田中弘說自己已經謀到了營生,夫妻兩個高興的一夜未眠。當家裏的夥食越來越好的時候,丈夫的臉色卻越來越差。起初還以為是工作太累,慢慢發現了問題。為何他手臂上有那麼多針眼?等他醒來一問,田中弘怎麼也裝不下去了,一邊哭一邊說出了實情。愛子也跟著哭,哭完了說:“這裏我們住不起了,要不換個地方吧!”
花田街距離警局很遠了,他們還是一早一晚來警局詢問。田中弘已經沒辦法去工作了,每天一早一晚這麼一折騰,他就幾乎沒有了力氣。愛子不得已要去謀飯碗了,夜幕降臨了,她絕望的在巷子裏漫步,突然一個黑影跳在她身後把她拉進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不由分說做下了那等不知羞恥的事。正所謂盜亦有道,你有需求煩勞別人幫忙,事後不能不給人家酬勞。那人丟給愛子幾張皺巴巴的票子,愛子把錢緊緊的攥在手裏,眼淚不住的往出湧。
哭完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整理了一下額前幾根淩亂的頭發。掙紮著回到出租屋內,看見愛子手裏攥著票子,田中弘激動的哭了,說:“親愛的,你謀到營生了。”愛子哭著說:“謀到了。”他們都在流淚,一個是喜,一個是悲。從那以後,愛子總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在那一帶出沒,偏偏總有人把她拉緊那個角落胡來。完事之後還都給錢,一開始愛子像是胸口紮著千萬根刺來到這裏,後來刺沒有了,她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錢。在一個雨夜,愛子又來了,她身後的人手裏攥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