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那師爺滿心以為如此便也算讓徐明薇解了氣了,不想才把人放心,身後那人又道,“師爺操勞,婉容,你倒了水與他解渴,取了餅子與他飽腹。”

言下之意,分明是信不過陸知州囑咐人備下的清水和幹糧。

師爺臉色微變,往人後頭望去,見陸知州輕輕朝他搖了搖頭,心裏便是一個咯噔,連忙拒了婉容遞來的水和餅子,討好道,“小的不累,勞夫人操心,天色不早了,夫人還是盡早送了傅大人上路才好。”

徐明薇冷笑著掀了馬車上的東西,灑了一地,又有些挑釁地看向陸知州,諷刺道,“大人府上似乎不太幹淨,我家夫君素來愛潔,吃不得髒的,還是另外再送一份來的好。”

陸知州眼裏幾乎要躥出火來,這樣仔細難搞的女人,哪裏似探子報來那般端莊閨秀,軟弱可欺?!隻是路都走到這步田地了,他冷著臉同管事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果真見重新備了一份飲水和幹糧。

徐明薇仍舊叫婉容遞與那師爺試了,見用了無恙,才放心地朝傅恒他們點了點頭。

陸知州不耐煩道,“這回總該沒有旁話可說了吧?吳榪,請夫人另上馬車。左右,速速將車馬打發起來,與本官送傅大人一程。”

言語裏倒有些恨意,徐明薇朝傅恒看一眼,朗聲阻道,“慢著!”

陸知州正要翻身上馬,聽著這聲,手執了馬鞭惡聲道,“傅夫人,陸某耐心有限,再要多言,休怪左右下手無情!”

話音剛落,先前的兩列弓箭手穩穩地將手中弓箭瞄準了傅恒一行人。

徐明薇笑道,“大人何必心急。明薇隻是想和他們坐了一輛馬車出城,誤不了大人的好事。”

陸知州心下一合計便明白她是擔心自己中途變卦,讓弓箭手射殺馬車裏的人,一時倒笑了,“往後再無聚首之日,就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罷!”

傅恒冷哼一聲,也沒費口舌同他叫罵,被婉容和徐明薇攙扶著上了馬車,徐明茉也不顧貴女的形象,自己爬了上來。

車隊在弓箭手的護衛下終於開拔,徐明茉聽著外頭鐵器擊打之聲,愁道,“明薇,你果真要留下來?”

徐明薇點點頭,歎道,“到了這步田地,還能有什麼法子呢?二姐姐,你我勢同水火多年,好歹看在同宗的情麵上,替妹妹我好好照顧了我家夫君……他身上這麼多傷……隻怕也是沒幾日好活了。”

她一邊抽泣說著,一邊迅速地以指沾了清水在桌子上寫字道,“想辦法拖延時間,段先生,黑炭還在家中。”

徐明茉麵上難掩驚奇,難怪之前她同那師爺鬥了半天嘴,又讓人準備馬車又讓人準備清水和幹糧的,就算對方沒在清水幹糧上做手腳,徐明薇大概也會故意多疑掀翻了東西,叫人再準備一回,卻原來都是為著為自己這邊拖延時間。

傅恒在桌上寫道,“二姐姐,等快走到鬧市,你把擦炮往人多的地方扔了。”

徐明茉險些笑出聲來,這兩口子,不是一家人,真不進一家門。到這節骨眼上了,還能想出這麼多花樣來。

徐明薇先前是沒時間問,這會兒也壓不住自己好奇,寫道,“你哪來的擦炮?”

徐明茉抹幹淨他們的字跡,一邊也做了哀歎之聲蒙蔽外頭的,一邊寫道,“你姐夫給的,本來準備扔那姓王的。”

徐明薇這才明白了。難怪這次她會跟著自己來赴宴,多半是聽到了王夫人在外頭說的閑言碎語,就打算趁著這次找個機會尋回場子來。

其實徐明薇心裏很清楚,算上她們之前在陸家耽擱的時間,再加上出城這一段,滿打滿算,也不夠碧桃請了救兵來的。但想著事情隻要有一拚之力,希望再渺茫,也要垂死掙紮一番罷了。但願徐明茉身上僅剩的這枚擦炮,能鬧出些亂子,替她們爭取到一些時間吧!

徐明薇閉著眼暗暗禱念,手上忽地一緊,卻是傅恒伸手過來將她的握住了,正有些吃力地朝她笑著。

“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記得承諾過我的,等我。”

徐明薇忽地失了笑的力氣,眼裏熱氣上湧,狠狠地眨了眨,才把哭意忍下了。

“嗯。”

馬車外爆出一陣笑聲,嘲諷道,“傅大人,這一生一世,隻怕你們是做不成一雙人的。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女人的心,換張床,也就丟了。”

後頭更有些不幹不淨的混帳話,傅恒怒極,起身要去看了是哪個,又連番扯動了身上傷口。

徐明薇連忙按住了他,勸道,“左右都是姓陸的人,逃不了的。”

徐明茉一直聽著馬車外的動靜,借機掀了車窗簾子,見不遠處人頭攢動著在看熱鬧。也是他們運氣好,正好趕上農集的日子,這會兒不扔,還待何時?徐明茉冷笑著說道,“我看是哪個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姑奶奶替你爹娘給你洗洗嘴!”

說著,動作極快地把身上擦炮故意往人堆裏扔了過去。那說渾話的護衛原本還笑,真是個沒用娘們,扔個東西都扔不準哩。但是等那擦炮將邊上油餅攤子砸了個驚雷響,一鍋子熱油噗濺開來,先前還在笑嘻嘻看熱鬧的瞬間被撩了一身油泡,個個要往馬車上擠過來要個說法的時候,這些護衛便笑不出來了。

陸知州本來穩坐車內,正閉目養著神,聽見外頭吵鬧聲起,眉心忍不住皺起,掀了簾子問師爺,“吳榪,怎麼回事,這般吵鬧?”

那師爺也是苦著一張臉,說道,“小的也不知,就剛剛一下子鬧了起來,大人且稍,小的往前頭去看看,別是那車上又出了什麼花樣。”

陸知州這會兒一聽到和徐明薇有關的事情便忍不住心煩,揮手打發了他去,“趕緊收拾收拾,再有阻攔者,打進牢裏關起!”

師爺點頭哈腰地去了。心裏也是叫苦不迭,這姑奶奶真是不好伺候,這還隻是打頭哩,過後住在府裏,又要往京城裏送了,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事端來,真是一下子錯眼都不得。

一時走近了,隻見徐明薇所坐的馬車兩頭都叫護衛們團團圍起,外頭一層全是麵色激憤的粗工小販,推搡叫罵著,嘴裏還一個勁叫嚷著要讓馬車裏的人出來,又有孩子的哭鬧聲,和護衛們的怒喝聲,真叫一個熱鬧,吵得人腦仁疼。

師爺高聲呼喝了幾句,哪裏敵得過這些莽夫的聲音,全被淹在了背景裏。他嗓子都要喊幹了,護衛們也是內裏叫苦不迭,要不是怕傷了人更走不得路,早把手裏的家夥往這些平頭老百姓身上捅了去。

徐明薇和徐明茉兩個湊在車窗後頭看得悶聲直笑,心裏雖然有些對不起因著她們被熱油燙了的人們,但能看到教陸家的頭疼至斯,阻上一阻,到底還是激奮的情緒占了上風。

師爺見人群情緒過激,誰也不肯聽自己的,慌亂中倒讓他想到了個主意,連忙往邊上護衛討了一把銅錢,直接往人堆裏撒了。眾人果真如他所願漸漸彎腰往地上撿起錢來,師爺這才得了空隙,曉得這事情到底是怎麼來的。

“諸位,大家請聽我一言。你們攔的馬車是知州府上的家眷,驚擾了馬車事小,知州大人便在後頭馬車上坐著,諸位要是再胡亂糾纏,驚動了大人過問,到時候可不止是要被押解回衙門打板子,關你們個一年半載都是輕的。諸位還是好好掂量掂量,莫要阻攔官家行路,趕緊四散開了才好!”師爺量著眾人也沒那個膽子敢攔官轎,笑道,“諸位,還不走著?”

眾人敢怒不敢言,一時麵麵相覷著,終究還是不敢同官家鬧事,平頭老百姓的,平日裏見著個保長都要溫聲細字地說了話,這車隊裏可是知州大人,比縣太爺還大的官兒,哪個敢惹。因而各自便是心裏再不平,也少不得要緊了後槽牙忍了,紛紛推讓開來。

師爺抹了把腦門子上的汗珠,生怕晚了後頭陸知州又要怪罪,連聲朝護衛他們說道,“趕緊的趕緊的,起了起了,回頭大人怪罪起來,誰都討不著好。”

護衛們心裏也有怨言,大熱天的在太陽底下走這一遭不算,還無端端地受了一番推擠,身上是一處幹的都找不著了,這狗腿子連聲好都不落下,隻催著他們拿命來幹活罷了,得好處的又是哪個?!

正罵罵咧咧地起了勢,馬車裏忽地冒出個聲來,“且慢!”

師爺一聽便暗叫不好,到底不敢得罪,上前討好道,“傅夫人,您還有什麼吩咐的?可再脫不得了,大人才催過。”

婉容打起車簾,笑著看他一眼,柔聲道,“大人不必擔憂,不過是我家奶奶心憐貧苦,也曉得他們不容易,再說事情也是由我們而起,不好白白叫知州大人擔了這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