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有此榮華富貴之心,怎不見你賣了妻兒老母?”婉容聽不下去,出言罵道。
那師爺竟也不惱,笑嘻嘻地說道,“這不是小的家眷沒那等富貴命麼,要是小的妻兒老母有生的同夫人一般,小的便是再不舍得,也不至於擋了她們的富貴路啊。”
在場的便是陸家人也教師爺這一番無恥透頂的話語給驚呆了,半晌都沒有人吱聲。
婉容隻悻悻罵了一聲好個沒人倫的東西,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徐明薇這會子功夫已經看清楚剛剛隔空點穴的高手是哪個,正站在師爺左手邊錯眼不離地盯住了自己的動作,看樣子是沒法子能從他手裏討了好的,她便也死了心,聽那師爺這般說辭,倒是忍不住笑了。
“你這會子十分懊惱不是?我看你也生得十分靈秀,肢體也柔和軟韌,隻可惜啊……”
她話雖沒說完,但眾人已經領會了她未盡之言裏暗含的意思,便有忍不住地噗嗤笑出了聲。
徐明茉苦在動彈不得,想笑也想不出,別提憋得有多難受了。
那師爺終於變了臉,大概是個男子都受不住這樣的侮辱,絕斷不能被人說成是兔兒爺的罷了。他氣急敗壞道,“夫人好利的嘴,事到如今,多說也無意,小的知道您送了丫頭出去報信,隻是這兒離府上不說有七八裏路,來回相趕,夫人便是再拖延時間,也是於事無補。不若乖乖合作了,不然等弓箭手到了,您我們是不敢動的,可裏頭還有傅大人,外還有您的姐姐和丫頭,他們的生死,也隻憑夫人您的一句話……”
徐明薇見自己的用意被他說破,再聽大門外頭果真有人馬沸動之聲,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如此,當初不管徐明茉怎麼說,也該叫碧桃送了人出去的,這會兒也不至於再搭進一個罷了。
她也知道靠著碧桃回去送信,是再怎麼樣也來不及的,隻是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明知隻是做了無謂的掙紮,也不肯那般輕易就束手就擒罷了。
思量間,數十個弓箭手已經從大門處湧入,整齊無聲地分做兩列圍住了眾人,搭弓上弦,瞄準了徐明薇一行人。
師爺見援兵已到,得意地笑道,“夫人,請吧。”
徐明薇苦笑一聲,說道,“我要一輛馬車,車上備三日清水和幹糧,加五百兩銀子,與城外將他們三人送出一日,確定無追兵相害。這事你也做不了主,回去問過你家主子,若是同意,後事有的商量;若是不肯,那你們隻管試試,看能不能得了我全屍往上送去複命罷!”
那師爺見她終於有了鬆動,遲疑了一下,果真往廳內傳遞消息去了。不一時便見他領了血痕斑斑的傅恒出來,笑道,“夫人,人我已經帶到了,我家大人說隻要您乖乖地合作,一切都有的商量。”
說著,往邊上交代了幾句,一時便有人往下準備車馬物資,竟真是要照了徐明薇要求籌辦的意思。
這邊徐明薇見傅恒身上滿是斑駁血跡,早上自己親手替他換上的月白錦袍已經破了好幾處口子,也不知道內裏傷得如何了,當下不禁有些慌神,連聲問道,“怎麼樣,都傷到哪裏了?”
傅恒緊咬著牙,搖頭說道,“我聽見你同他們說的話了,切不可如此。我一個大男人,要是連自己妻兒都護不住,將來還有何麵目存世?”
徐明薇笑著替他擦幹淨臉上的血漬,柔聲道,“大丈夫過剛易折,先人尚且能忍胯下之辱,這點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再說我現在這個身子,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我,我自有辦法保全。你需振作起來,我還等了你來救。時日長了,隻怕他們也容不得我肚裏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傅恒眼裏滿是痛心,以為徐明薇說的是孩子要是被打掉了,她為了保住自己貞潔也打算輕生自戮,當下沉聲說道,“你放心。我定會將你追回……你且記著,無論情形成了什麼樣子,你都是我傅恒的妻子,一定要耐心等著,活著,總有相見的一日。”
徐明薇眸光閃了閃,曉得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一時心裏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別的什麼。話本折子裏那些被山賊擄了的,得救回鄉的次日便受不住家裏鄉裏的閑言碎語尋了短見的又豈是少數。在這個要求女子守節的時代,傅恒能有這樣說辭,已經教她十分意外。
她點點頭,柔聲笑道,“我省得的,我等你。”
不一會兒,陸知州從大廳裏出了來,打量了傅恒和徐明薇一眼,不知道問了那師爺什麼,後者恭敬地點點頭。陸知州便招了個管事模樣的吩咐下去,不出半刻,徐明薇要的東西就都準備妥當了。
“夫人,承諾您的小的都已經備齊了,您看,外頭太陽這般毒,不如跟著府上的丫頭先去換身衣服,歇一會兒?”師爺笑嘻嘻地說道。
徐明薇搖頭道,“我怎知你們有沒有把人送出城了,又或是前腳放了後腳捉?另外再準備一輛馬車,我要親眼看著人走遠,你們也一個不許追,到酉時再隨你們回來。”
陸知州麵色一變,不知是否被徐明薇說中了心事,不耐道,“婦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性子又多疑。本官親口答應了的事,豈會有虛?”
徐明薇冷笑道,“親兄弟還得明算賬,知州大人為人如何明薇以往是不清楚,但今日一見,嗬嗬,真是一言難盡……小女子不過一介弱質女流,不仔細些,豈不是白白以身飼虎?”
傅恒不厚道地發出一聲悶笑,又扯動了身上傷口,疼得身子微微顫了下。
徐明薇擔心地撇他一眼,天氣這般熱,他身上這些傷,還得早些處置了才好。但她不敢用陸府上的傷藥,飲水和幹糧還能叫人試了,藥卻不能。不對症的雖然無毒,萬一惡化了傷口,在這樣的天氣和條件下,輕易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傅恒看出她眼裏的擔憂,安慰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要緊,你仔細著別中了暑氣才是正經的。”
徐明薇這才發現自己前心後背早就教汗水打得濕淋淋的一片,隻是精神注意力從頭到尾高度緊張著,才一直沒有覺擦到罷了。幸好她穿的不是薄絹,又是偏深色,並未透出裏頭的肚兜紋樣來。
他們這廂旁若無人地說著話,那頭陸知州漸漸失了耐心,左右權衡之下,也隻好答應了徐明薇的要求。
“夫人切莫忘了自己承諾過的便好。不然休怪本官翻臉無情,拿你腹中胎兒做賠!”
傅恒脖子上青筋暴起,一雙眼又怒又恨地緊緊盯住了陸知州,宛若絕境孤狼,幽幽泛著綠光,教人不寒而栗,無端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陸知州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磕巴道,“傅大人這般看著本官作甚?今日禍,全是你咎由自取,要是早些識時務投了明主,便也沒有今日之憂了。”
傅恒冷笑一聲,“大人就這般肯定齊王定能榮登大寶?如此著急下手,到底失了穩重。傅某倒是很想看看,今日這事傳進京中,你我又是怎樣一番光景。你料樹倒猢猻散,這俗話還有一句破船尚有三千釘!傅家,徐家,還有賀蘭家,你自己掂量掂量,哪個是你能惹得起的罷!”
陸知州早叫京中密報迷住了眼,一心一意隻想趁著齊王尚未起勢之前將他看中之人給送了上去,不然等齊王真成了天下共主,這等功勞哪裏還輪得到他,更遑論後頭那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成大事者,哪個不是形同火中取栗。前程逼人急,今日這事,不做也做得這份上了,哪還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思及此,他壓下心頭教傅恒煽動起的一絲絲恐懼,朗聲道,“那咱們就等著看看,誰先飲黃泉,誰先入地獄罷!”
傅恒又是一聲冷哼,還待說什麼,被徐明薇輕輕拍了拍手背,搖頭勸下了。
“省些力氣,留著還有用。”
徐明薇見陸家下人已經把馬車架在大門外,並不看陸知州,隻朝那師爺說道,“你過來。”
師爺忽地被叫道,麵上有些困惑,但見陸知州默許了,隻好挪著步子慢慢靠近了,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徐明薇指指傅恒,淡聲道,“我夫君傷重走不得路,你來背著他。”
師爺聞言苦了臉道,“夫人,傅大人生得偉岸,小的不過米粒長,如何背的,摔了卻是不好,不如另外叫了護衛背了大人上馬車?”
徐明薇冷冷看他一眼,“那些人粗手粗腳的,我隻看你靈秀,怎地,不肯背?”
陸知州不耐煩道,“叫你背便背了,還要磨蹭到太陽落山不成?”
師爺見自家主子都這麼說,便是心裏明白徐明薇這是故意整自己,也沒得法子,隻好擼著袖子彎腰下去背傅恒。不過二三十步路,等人上了馬車,他早汗如漿出,累得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