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聽見婉容稱呼他的那一聲“大人”,不禁有些飄飄然,等反應過來,婉容早下了馬車讓先前鬧事的排隊領銀子。見有人出麵給醫藥錢,眾人哪有不肯的,便是先前在邊上看熱鬧,並沒被熱油燙到的也混進隊伍中騙錢來。
師爺看著那烏泱泱的隊伍,婉容偏還問得仔細,哪裏燙到了,油疤在何處,又問醫館燙傷藥要多少銀錢……如此下次,便是到天黑都處置不完。他驚覺自己落了套,婉容也不過是個丫頭,不比徐明薇他動不得,上前便是一個嘴巴子,直把人打得偏過臉去,由是還不覺著解恨,待要動手,卻被邊上一個漢子扯住了腕子。
“媽了個巴子的!你還是男人不是?好好的姑娘家說錯什麼了,把人打成這樣?”那漢子眼睛瞪得銅鈴一般,一把將師爺推了開。
師爺一時不防,本也就生得矮小,哪裏值得這麼一推,當下摔了個大馬叉不說,邊上也不知是誰趁亂踢了他一腿子,正好踢在後背尾巴骨上頭些,險些疼暈過去。
“好大的膽子,官差辦事你也敢攔,來人啊,把人叉下去,先關進牢裏,回頭再喂他一頓板子!”
那漢子也是個有些手腳的,一兩個護衛竟還拿不住,上了四個才將人給捆住了,一時罵罵咧咧地被人推搡著往回走。眾人見橫的都是這般下場,眼裏便是有那銀子,也不敢上前來討要了。
一旁有好心的婆子扶了婉容起來,有些心疼道,“好心的姑娘,怎地就遇上這樣人家。”
婉容摸摸嘴角,果真是教他打破了皮,這會兒就沾了一手。她笑著將那包銀子塞到婆子手裏,說道,“嬤嬤,還勞您替我家奶奶給了醫藥錢罷。”
那婆子本不想惹這身麻煩,但掂量著手裏銀子的重量,又改了主意,笑道,“姑娘放心,老身替你分了便是。”
徐明薇掀了點窗簾子,冷聲道,“師爺,打狗尚且看主人,賠錢是我的意思,你打我的丫頭,又是幾個意思?”
師爺這回也不同她周旋了,揉著腰杆冷笑道,“夫人,這話小的可不敢擔。小的這會兒可算是看明白了,小的也勸您一句,別再枉費心機,這山東州府,還有哪個在我家大人之上?還有哪個敢伸手替您攬了事?小的勸您呐,也別太死心眼兒,我們這些底下跑腿的也不過是奉命行事不是?您是什麼位份,同我們這些人計較,倒顯得失格了。”
一邊高聲朝車夫說道,“起吧,裏頭便是要死要活,也別理會了,全當沒聽見就好。再有胡亂停車的,我拿你是問。”
一邊得意地往邊上啐了一口,“呸!什麼貴女,也不過是上頭說一聲,底下就能送了的玩意兒!”
他聲兒不大,但傅恒練武的耳朵靈,當下聽了個一清二楚,哪裏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徐明薇,往外頭抄手便是一記烏蛇鞭,正中了那師爺的正臉,當下皮開兩瓣,鮮血直流,怎一個慘字了得。
眾人吃了一驚的同時,心裏也是暗暗叫好,龜兒子,叫你扯了虎皮假威風!
陸知州早等得心裏鑽火,聽到前頭出了事,打馬上前來看,師爺正疼得滿地打滾呢,臉上那一記明顯的鞭痕,不是傅恒還是哪個做的!?一時又驚又怒,喝道,“弓箭手,與本官瞄準了馬車!”
徐明薇急道,“大人不是一言九鼎?怎地墨汁未幹,便忘了前言?”
陸知州哼了一聲,隻不理會,說道,“夫人要是識時務,就自己下車。不然一會兒弓箭手得令,這漫天箭雨,可是認不得人的!”
徐明薇忍不住抓緊了傅恒的手,傅恒隻把她拿開,溫聲道,“你們都下去吧,都是命,我誰也不怪。”
徐明薇滿心不甘,都已經想盡了法子拖到這時候了,如何見得功虧一簣?傅恒見說不動她,朝徐明茉和婉容看了一眼,淡定笑道,“薇薇就交給你們了。”
外頭已經在倒數,“本官數三聲,數盡,弓箭催,夫人可要自己想好了。三……”
“還不快走?”傅恒看一眼徐明薇隆起的腹部,一咬牙,說道,“保住咱們的孩子。”
徐明薇這時候不知道是魂飛到哪兒去了,隻怔楞楞的。婉容見狀,紅著眼兒拖了她便要往外走。徐明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著攙扶了。
陸知州拖著音才數到二,見除了傅恒,人都已經出來了,一時心裏不知多少得意,前頭受的氣全討回來了。
“同本官作對,也不看看自己是何份量!弓箭手聽令……”
他話還未落,街角處慢悠悠上來一人一騎,咬著稻草笑道,“知州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陸知州不提防半路忽然殺出個膽大的,眯眼上下打量了來人,“你又是哪個?敢同本官如此說話?!來人啊,與我拖下來打了板子,且長長記性!”
來人正是徐明薇和傅恒盼了許久的段雲平。眼見著幾個凶神惡煞的護衛扛了大刀往他這邊殺來,他仍是不慌不忙地打馬上前,一邊往兜口裏漫不經心地掏著什麼東西。
那幾個護衛見他如此氣定神閑,還以為他袖子裏藏了什麼神兵利器,退縮著不敢貿貿然上前來。
陸知州見了又怒,“叫你們抓了人,縮在後頭的,與他同罪!”
這下幾人就算心裏冒嘀咕,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這邊段雲平“啊”了一聲,像是終於摸到了要找的東西,把那幾人又唬了一跳,他玩心頓起,捂著那牌子往幾人身前一探,做了嚇唬聲,果真將人逼退了幾步。旁人還沒怎樣,他自己倒笑了。
“不過是塊不值錢的牌子,瞧你們嚇的。”
陸知州越發惱恨,索性棄了那幾個護衛,朝弓箭手招手示意,分明是要將他先行射殺了的意思。
婉容沒忍住,連忙出聲提醒道,“先生小心!”
段雲平終於亮出手裏的南陽王令牌,臉上也沒了先前的輕浮神色,肅聲道,“南陽王令牌在此,陸離,你敢以下犯上?”
陸知州頓時變了臉色,心裏正飛快計較著這一單值不值得再搭個王爺進去,一時瞅著左右也沒幾個閑人,剛剛弓箭手一出,街上閑雜人等早抱頭逃了去……
徐明薇凝神看著,麵上冷靜,心下早焦得糊爛,要是這陸知州一意到底,鋌而走險……那今日不僅是他們都不得善果,便是應信而來的段雲平,都要受了他們連累,這可如何是好!
段雲平見陸離身後的弓箭手仍做了攻擊狀,嗤笑一聲,說道,“怎地?你們也打算跟著陸離誅九族?戮殺王室,可是連族死罪!”
此言一出,弓箭手中多有動搖,便有不少默默放下了手裏的弓箭,退到了一邊。
陸知州心下一橫,揚聲道,“別聽他的。誰知道他手裏這塊牌子是真是假,南陽王素來偏居一隅,不理朝事,如何靜悄悄到了山東州府,也沒人知曉?保不齊是那個阿貓阿狗打了牌子來!弓箭手聽我號令,此人假冒皇族,罪無可恕,當場射殺,不聽令者,格殺勿論!”
傅恒這時已經從馬車裏下來,見婉容張口欲喊他,連忙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婉容知意,悄悄扯了扯徐明薇的袖子,做了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傅恒。
徐明薇麵上閃過一絲訝異,但見他慢慢往陸知州身後靠近,頓時明白了傅恒的用意,攥著領口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收緊。
陸知州和他邊上的幾個護衛,全副注意力幾乎都落在了段雲平身上,壓根沒察覺到危險的臨近。
傅恒也曉得以自己現在的情況,若是一擊不中,便再無生機,因此暗暗咬了牙,將手裏的烏蛇鞭攥緊了再攥緊,眼睛死死盯住陸離還在上下抖動的喉結。
偏在這時陸知州覺察到身後的一絲異樣,正轉過頭來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傅恒拚盡力氣呼喝出鞭,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陸知州臉上分明還掛著驚詫和恐懼,人已經吃立不住,轟然倒地。
眾人見他喉間一片血肉模糊,一時也是教這變故給看傻了眼,全忘了反應。
弓箭手下意識地抬了箭對準傅恒,段雲平高聲喝道,“誰敢妄動!小王誅你九族!”
這一句果然靈驗,眾人相看一眼,到底是覺著知州已死,不必再聽了前令,一時心裏也有些莫名輕鬆,畢竟還是有些相信沒人膽子肥到敢假冒皇親的。這下子發號施令的人死了,自己也不必當了過河卒子替人墊背,因此陸離一死,竟也沒幾個真為他傷心難過的。
徐明薇見事情已定,才慢慢鬆開攥著領口的手,先前並沒發現,原來指甲早深深嵌進肉中,索性隔著層布料,沒掐破了掌心的皮。
段雲平打發了人收拾現場,也沒忘記叫人去藥行請了大夫,全收拾妥當了,才笑嘻嘻地走到傅恒跟前來,打量了半天他狼狽模樣,幽幽吐出一句,“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