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正當傅恒和徐明薇打算著混完酒席便起辭的時候,席上眾人的視線忽地全投向了他們這一桌,眼裏有幸災樂禍的,有不懷好意的,也有意有不忍的,教人摸不清頭緒來。

“怎麼?傅夫人是不願意賞這個臉麼?”知州夫人在上頭柔笑著問道,眼裏卻是恨不得能射出毒針來,淬滿了陰毒。

傅恒眼裏閃過一絲怒意,握著徐明薇的手便是一緊,青筋畢現。眼看著他像是要起來的樣子,徐明薇連忙將他按住,施施然站起身,將自己入宮伴讀學的那麼些年規矩儀態全做了出來,高貴傲慢地環顧一圈,才慢悠悠地看向了知州夫人,雖是一個字都沒說,那凜然不可冒犯的貴氣,早將一幹人等想要看笑話的心思給殺了回去。

“傅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長者壽辰之際,隻是想聆聽一番傅夫人的琴技,你也不肯麼?”知州夫人臉上的笑漸漸僵住,語氣泛冷。

徐明薇不亢不卑地看向她,淡聲道,“琴乃私者,夫人若是願意,另擇一隅僻靜處,淨手焚香,明薇願為知己者奏。且琴多清淨,高遠,到不適合今日這場合,夫人有這雅興,不如另請了伶人,以作娛音。”

說罷,竟是不等知州夫人的允許,隻輕輕頜首便自己歸了座。

知州夫人大怒,摔了玉杯喝道,“大膽!請你彈琴不過是抬舉你,竟還敢推三阻四的,來人啊!給我拿下掌嘴。”

傅恒一手便摸到了腰間纏著的烏蛇鞭上,但看誰敢上前的,先抽死了再論。

徐明茉冷笑一聲,將麵前酒桌整個踢翻了,隻鬧得一地狼藉,見眾人皆是又驚又怒地看向她,徐明茉倒笑了,指著徐明薇頭上戴著的一對纏金步搖說道,“先皇後賞賜的金步搖在此,不叫你們磕頭下跪已經是給足了你們臉麵了,真是升鬥小民,連禦用的東西都認不出來,還舔著臉讓我妹妹替你撫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徐家的人也是你們打得起的?”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徐明茉一不作二不休,竟搶了傅恒的烏蛇鞭,肆意舞動開來,將那桌上瓜果全打爛不說,更故意往躲閃的人堆裏甩去。知州大人原本隻在邊上掠陣觀望,這會兒見情勢不對,連忙高聲呼喊護衛進來,便要捉拿徐明茉。

知州夫人恨聲道,“大膽賤婦,還不快與我拿下。”

徐明茉知她欺自己身低,也不為懼,從懷裏掏出一麵方正金牌,朝眾人晃了晃,朗聲笑道,“先祖賜予郡公府的丹書鐵卷在此,有膽的便來,信不信我抽死你?”

此言一出,誰還敢動她。先還聽得動知州夫人的命令,盡力圍堵隔開人來。但畢竟都是一副(肉)體凡胎,誰也不是泥塑鐵打的,那鞭子抽過來,他們也是知道痛的,再加上知州夫人還罵罵咧咧地嫌他們守位不力,家丁護院漸漸地便不似之前那般盡心,隻冷眼做了樣子,鞭子往哪兒去,便往邊上躲躲罷了。

徐明薇不敢往前頭去拉架,生怕一有個不是,撞著了肚子。她疑惑地朝傅恒看了看,她的確是聽說過郡公府有一麵丹書鐵卷的。隻是這等東西,又怎麼會到了徐明茉手上的?

莫不是假的吧?拿著這等東西撒氣如今是痛快,但事情過了,假冒禦賜也是殺頭的死罪。為著今天這麼一樁,如何值得?!

傅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頭朝碧桃囑咐道,“你去攔了二姐姐,小心著些,別傷到了她。”

碧桃領命去了。傅恒才同徐明薇說道,“二姐姐不是那樣沒腦子的,今日敢出手,必有旁人無法追究的把握。我倒是小看了她,原來先前她隻做了弱勢,等的便是後頭這一出哩。”

徐明薇擔憂道,“隻是原本沒必要鬧成這樣,如今卻不好收場了。早知道還是不該將她帶了來。”

一麵又疑心徐明茉怎地那般容易從傅恒手裏搶了鞭子,當時看著情形,便是徐明茉不出手,傅恒也是忍不住的。一時心裏也是百感交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怎麼躲,不吞聲飲氣都是躲不過去的。

傅恒果真冷哼道,“就算不帶了她來,後頭也是免不了要撕破臉。這姓陸的也是忒張狂,京裏的事情都還沒有蓋棺定論呢,他先替他主子著起急來,忙著清除異己!讓你當眾撫琴取樂,竟是將你當作伶妓一般,實在欺人太甚!”

徐明薇心裏歎一聲,果真是他有意放了二姐姐鬧事的,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但看最後怎麼收場。自己和二姐姐身上都是有禦賜之物,無人敢動,就不知道知州打算如何處置傅恒,往好裏打算,不過是羞辱一番,再扣除當年考評和俸祿;往差裏打算,隻怕還有皮肉之苦,牢獄之災。

自古官字兩張口,是非黑白,全憑上位的怎麼掰弄嘴皮子罷了。

正心神不定之際,碧桃已經勸住了徐明茉,領著後者大呼過癮地回來了。廳中眾人隻傷的傷,殘的殘,一片狼藉倒地,不見有幾個完好的,尤其是知州夫人,臉上,胳膊上,還有背上都落了不少鞭痕,妝發全散,神色慘淒,要不是還有丫頭在邊上扶著,一樣看去,還當是哪家落魄了的瘋婆子遊街來了。

“平陸縣令,你府上真是好教養!容妻子忤逆長者在前,縱妻姐行凶在後,聖人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身未修,又何以德民,何以載物,何以治縣?來人,與本官將他頂上烏紗摘下,打進大牢,聽候發落。”

傅恒冷聲道,“且慢!下官看大人的確是糊塗了。要論修身齊家,陸夫人身為命婦,卻不尊下妻,以娛人視之,肆意妄為,大人又何以德民,何以載物,何以治州?”

陸離沒想到傅恒竟還敢頂嘴,一時被氣得臉都白了。又聽他說道,“此其一。其二,傅某不才,也是堂堂朝廷命官,頂上烏紗不是大人想摘便能摘得!按天啟例律,除去朝堂上,唯有代天巡狩的欽差能當場罷官解龜,便是王爺親臨,沒有禦賜手印,想要罷了傅某的官身,也得大人親筆寫了折子,痛陳傅某的不是,再由內閣審視。同樣,大人想拿傅某羈押,拿著修身齊家做幌子,傳出去,隻怕天啟曆書上也是重重一筆,開千古之奇談罷了!”

一番話洋洋灑灑地說下來,陸知州隻氣得說不上話來,一旁平青縣的縣令見勢連忙上前來鋪台階道,“大人,下官以為,傅大人雖然此番德行有失,但觀其言其心,並無意為之。大人素來是寬量之人,何不細細體察,隻小作懲戒?”

這話雖然聽著像是幫傅恒說情,其實立場還是站在陸知州這邊,一棍子將傅恒打成了德行有失之輩,其心也是險惡。在官場,背地裏德行有失並不打緊,但考評裏頭被上峰寫下一句“德行有失”,那這輩子仕途算是無望,起勢也有數罷了。

平青縣令滿心以為自己說的正好撞在上峰心口處,不想陸知州冷哼一聲,說道,“傅大人果真是驕縱妄為,本官才說一句,你倒有十句等著。你說我摘不得你的烏紗帽,你便睜大眼睛看看,看我能不能扒了你的這身官皮罷了!”

說著,他往身後一招手,七八個如狼似虎的護衛便朝傅恒撲過身來,竟是要當場拿下的意思。

徐明薇急得臉色一陣發白,這陸知州明擺著是要動用私刑,要是真讓他把人弄進牢裏,這方圓百裏,都是他的耳目爪牙,真真是天高皇帝遠,全他一人隻手遮天,神仙也難救了。

婉容和婉柔生怕她也擠上去,連忙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徐明薇的手臂,隻不敢放。徐明茉在一旁也是看得心急,倒生出些後悔,早知如此,不該逞一時之勇,讓那姓陸的拿住了話柄,假公濟私。

傅恒冷笑著攥緊了烏蛇鞭,一邊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陸知州,一邊頭也不回地朝碧桃囑咐道,“看緊了你家奶奶,要是少了根頭發絲,我唯你是問。”

徐明薇見來者眾,連忙提醒了他一句,“小心!”

傅恒笑道,“我省得的。”

一麵又嘲諷地看著陸知州說道,“就憑你們幾個人,也能奈何得了我?法理昭昭,陸大人,傅某隻等著看你如何青史留名!”

陸知州氣急敗壞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將人給我拿下,生死不論!”

這下在場眾人臉色都變了,不過是一場鬧劇,何至於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但到了這等田地,誰還敢勸,隻縮到一邊,盼著無眼刀劍不至於落到自己身上罷了。

徐明薇見傅恒一人應付八個護衛也並不顯頹勢,稍稍安了些心,也是因著心中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同朝為官,厚為同澤,大人又何苦如此步步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