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嘴上雖然這麼說,第二天動身的時候還是照傅恒說的,把碧桃也一並帶上了。
為著照顧懷孕的徐明薇和徐明茉,馬車走得很慢,因此到知州府本隻有七八裏的路,傅家一行人走了一個上午才到,而這時別家受邀的都早在座中。門房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傅大人,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時了。”
傅恒並不理會,隻淡笑一聲,便與徐明薇攜手跟著引路的小廝往裏走。那門房自討個沒趣,等人走遠了,呸得老響,濺出不少唾沫星子。一幹候著等活的小廝見了,心裏暗自偷笑,不過是個看門的,真當自己是個三品官,也同縣爺拿起臉了,虧得那傅大人不同他計較。
且說傅恒和徐明薇等人由小廝領著近了一處水榭閣台,遠遠便聽見些人聲和唱曲聲兒,一路也無人相迎,隻到了席下才有個領事模樣的婆子上前來問好,又將他們引到了右手邊最外麵的幾個位置上。
這樣的席位,通常都是留給白身或是商賈出身的人家坐的。
傅恒和徐明薇倒是無所謂,隻徐明茉鼻子裏不輕不重地冷哼了下,聲音也不大,剛好夠周圍的人都聽清楚而已。
“知州府上果然好規矩,同京中都不太一樣哩!”
婉柔在後頭站著,聽見忍不住笑了一聲。那婆子麵上越發紅窘,但徐明茉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她便是有心想為主家爭辯,也無從爭辯起。
左手旁坐的正好是汪太太一家,見著這一幕,汪太太笑著借口說怕熱,傅家的位置離風口更近一些,可否行個方便兩家互換一下位置。
那婆子麵上又是一陣為難,眾人這下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分明是得了主家的吩咐,故意領著傅恒一家往這位置上坐,好教人難堪罷了。
徐明薇不意讓汪太太為難,正要開口拒了,不想王太太撇撇嘴,幽幽說道,“汪姐姐,咱們上門做客的,還是客隨主便的才好,再說您怕熱,這傅夫人和徐夫人可也是受不得熱的時候。”
說罷,她捂嘴一笑,目光似嘲似諷地往徐明茉的肚子上遛了一圈,底下是個什麼意思,再不用明說。
徐明茉便是一生最潦倒的時刻,也沒受過這等閑氣,當下一個躍起便要往王太太那桌殺過去,唬得婉容婉柔兩個連忙把她拉住了,小聲勸道,“小姐何必同她一般計較,您是什麼身份,她又是什麼身份,理會了才是跌價哩。”
不想這話說得雖輕,王太太耳朵卻是個好使的,當下是聽得一清二楚,怒起心頭,譏諷笑道,“你家小姐是個什麼身份?我卻不知,原來馬夫的老婆,也配與我等一同坐了。”
徐明茉越要上前去打了王太太,徐明薇朝碧桃使了個眼色,才把人給拉住了,好險沒鬧出亂子來。
她心裏歎口氣,昨天徐明茉應得那等幹脆,徐明薇還真以為她有長進了,原來勇不過三秒,還是一個圓鼓鼓的氣球,一紮就炸罷了。說到底,還是得由她出麵收拾了這爛攤子。
“王太太說這話倒是誅心了。前兒您不是還同我姐姐好得很,邀著看花賞月的,如今卻拿這話來戳我姐姐的心窩子,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徐明薇意有所指地朝王太太笑笑,這兩人可不是有誤會麼,誤會徐明茉還是京城裏郡公府上的奶奶,才有前頭的奉迎拍馬,如今的百般嫌棄刁難!這嫌貧愛富攀高枝的嘴臉也實在是難看極了。
王太太被她堵的一噎,若她回嘴說此一時彼一時,那便等同於是承認了自己是個鑽營小人了麼?一時竟也說不上話來,隻氣得臉色發白。
汪太太見狀,笑道,“我這老妹妹就是愛說笑,論起根本來,我們便是願意給兩位奶奶提鞋,也不見得奶奶們肯啊,奶奶們都不嫌棄了我們粗苯,還有什麼配不配的,我們再說嘴討巧,倒是其心可誅了。來來來,別叫別家的看了咱們笑話,又是知府夫人的好日子,咱有什麼誤會也等過了再慢慢理,且都坐下吃菜喝酒。”
有汪太太在一旁搭台階,徐明茉朝王太太啐了一口,便也這樣算了,大大方方地在汪家邊上坐了下來。
傅恒見事情好歹沒鬧大,鬆了口氣,麵上細微的表情變化還是沒逃過徐明薇的眼睛。等眾人都各自坐下了,徐明薇湊過去低聲笑道,“嚇傻了吧?”
傅恒先是搖頭,後又點頭,說道,“你二姐姐真是和你一家子出來的?怎地連你半點本事都沒學到?”
徐明薇連忙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好在兩人說的是悄悄話,不然這句要是被徐明茉給聽見了,還不知道要生出一番什麼事情來。
等他們都坐定,又等了一會兒,壽宴的主角才姍姍來遲,一時眾星拱月般進來了,周屬官吏和家眷無有不上前奉承的。
徐明薇和傅恒相看一眼,隻做個樣子起了身朝知州大人和知州夫人拱手做禮,並未上前去湊這個沒趣。也難為那知州大人在同眾人說話的同時,還能往傅恒這一桌上看了幾眼,扭頭不知道又和知州夫人說了些什麼,惹得後者也探頸來看,將徐明薇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好一番打量,末了,眼神頗為輕蔑地轉了開。
這幾乎已經是當著眾人的麵言明了傅恒一家子不受歡迎了。徐明薇原本還帶著些客氣的笑容,這會兒也收了顏色,麵上隻剩一片淡漠疏離,投向知州夫人的眼神滿是嘲諷。
徐明薇今天完全不必來,不過是想著知州本來就已經看傅恒不順眼了,他夫人壽誕之際,又送了請帖來,她身為一個賢內助,這個時候總不能拖了男人的後腿。但從今天進門開始,知州府上下待他們的態度和眼色,徐明薇心裏已然明白對方是個什麼意思。果然是宴無好宴,隻故意招了他們來羞辱而已。
殺人不過頭點地,文人傾軋起來,果然更顯卑劣險惡,折殺人與無形罷了。
如果傅恒身邊不曾有個段雲平,徐明薇也不是個穿越人士,兩人都隻被氏族榮耀死死捆綁住,那麼知州大人和知州夫人今天費心安排的一場戲,足以將兩人踐踏過幾百遍。
隻可惜,世事沒有如果。
知州夫人見徐明薇還敢冷了臉色同她對視,那一副冰冷高傲的模樣,簡直就像一根刺,深深紮在她眼裏,讓人恨不得能當場除之為快。她忍著沒當場發作,緊抿了唇跟著丈夫陸離一同入了座。
底下眾人瞧見了先前那一幕也隻當不知道,心裏倒暗暗有些感慨。有好奇這新來的平陸縣令不知道是怎麼得罪了知州大人的,竟將人得罪得這般徹底,當著人都不給臉麵;也有知情的暗歎時運真是玄妙,論出身,一個是將門探花郎,一個是徐閣老之孫,陰山賀蘭氏的支脈後人,在座的就算全部加起來,也抵不過傅家和徐家的一半吧?此刻也不得不忍了區區四品官的慢怠,真是叫人嗟歎。
說到底,還是黨派傾軋,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路都是自己選的,怨不得人罷了。
秦王當時日子多風光?現在又如何?邸報大家都有在看,這天啟,風向又要變了哩!
席上眾人雖也有暗自同情傅恒一行人的,但誰也沒那般傻,在這節骨眼上觸上峰的黴頭,彼此心照不宣地避了嫌。因此廳中雖然觥籌交錯,起坐喧嘩聲不斷,但這熱鬧也隻是別人的,生生地在傅家和汪家這兩桌中間隔了個斷,隻襯出他們的冷清來。
傅恒也不理會,無人勸酒便自斟自飲,放在桌底下的手悄悄捏了捏徐明薇的,見她回轉過來,隻淡笑一聲,說道,“委屈你們了。”
徐明薇也朝他笑笑,回道,“你不覺得委屈,我又怎麼會覺著委屈?隻是京中局勢如今有這般明顯了麼?隔著千裏,雞犬都敢同虎狼吠叫了?”
傅恒被她後頭一句逗得笑了,說道,“到了眼下這般境地,還是你對我有信心,我若是虎狼,你又是什麼?豈不是個母老虎?”
徐明薇並不以為意,淡笑道,“母老虎便母老虎,總比老母雞來得好聽。”
說著,她眼神往主位上飄了飄。婉容和婉柔聽得真切,一時也忍不住笑了。徐明茉嘴角扯了扯,也替自己滿上一杯,還沒入口呢,就被一旁守著的碧桃給搶了下來,嚴防死守道,“二小姐可不興飲酒的,出門的時候大山哥還特地囑咐了,不能教你沾上半分,回頭他要拿奴問罪,奴可擔不起。”
自從碧桃上次讓了嫁衣給她,唯一能讓徐明茉聽得幾句話進去的人便是碧桃了。因此就算心裏不高興,徐明茉也隻不滿地哼了一聲,並未同碧桃計較,隻另外倒了果子露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