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上腺素的作用還未退去,心髒澎湃泵著血液輸往四肢五髒各處,徐明薇耳朵裏隻嗡嗡作響,片刻後才聽見外頭有奴仆走動的聲音,不一時便有人來問,“奶奶,剛剛聽見摔了瓷的聲兒,裏頭可有要用人的?”
徐明薇下意識便要開口,卻看婉容直嗚咽搖頭相求,她心裏略一遲疑,轉了心思揚聲說道,“不過是失手碰倒了,不妨事,你自去安歇,也教旁人都安心去睡罷。”
那婆子得了她的話,果真沒了聲音,都各自退了去。
徐明薇定了定神,怕自己下手沒個準頭,人不定時會醒。因此先往裏間抽了被單將賊人給捆嚴實了,才放心去查看地上躺著的碧桃,見她隻額上有些血跡,呼吸倒平穩,估摸著隻是一時昏厥了,性命無憂,心裏稍安。
轉身尋了剪子替婉容鬆了捆綁,也不等她突出口中布條,徐明薇先問道,“先時你為何阻了我喊人來,其中可有什麼說頭?”
婉容口中還僵麻,緩了片刻才壓著嗓音說道,“奶奶可不想想,這賊人來得蹊蹺,咱們家包了這麼多間屋子,單上房就有五間,他誰也不問,卻獨獨往咱們這間屋子來?”
話說到這裏,婉容擔心地看一眼碧桃,心裏也曉得剛剛徐明薇既然查看過,臉色也沒變,終歸是無礙的。心裏想到一層,因而又著急開口道,“奶奶也別怪罪碧桃魯莽,這人來得篤定,不是碧桃莽撞開了門,也總有法子騙了奴開門。單說爺在前頭有交代,也是一樣下場罷了。”
徐明薇這時才曉得這賊人是怎樣進得門來的,心裏卻不然。若是換做婉容,深夜有男仆來叩門,也總是隔門問清了來路,才肯開門的,要不然也得有個相熟的婆子來喊,總不至於冒冒失就撤了門閂的。但知道她心厚,淡聲說道,“這事兒等碧桃醒了再計較,以往想她這般性子樸實可愛,沒往細裏(調)教,也是我自己種下的因果,怪不得她多少。”
婉容原本不是這個意思,但聽徐明薇語氣,不至於太為難了碧桃,稍稍放了心腸,又撿起先前的話頭仔細說道,“先時所說,也隻是一層,這內賊不定是咱家的或是客棧的;另一層卻也是想著今日這情形委實叫不得人進來。奶奶道為何?咱們屋裏這會子不過三個女流,暈了一個,綁了一個,唯有奶奶全須全尾站著,旁人見了如何能信?再者,這賊人進屋時錯把奴婢當成了奶奶,言語間手腳頗不老實,上上下下……”
婉容說到這裏,卻是羞惱地沒了聲兒,但見徐明薇還等著她的話音,隻好強自忍了,隱了怒氣說道,“萬一眾人進了屋,那賊人又醒了,嘴裏吐出些混帳話來,教人聽見,明明沒影的事情,也成了有頭有尾的,奶奶日後還怎麼做人,隻怕家裏這些個,人前還端正,背過身便嚼碎了舌根!奶奶且看看前頭的表姑娘,便是最親近的姨娘,不也繪聲繪影地當親眼見了似的!虧得表姑娘為人端正,舅爺是個拎得輕的,且也是他親自救了人出來的,不然表姑娘名聲有汙,如何還有這段天妒人羨的美好姻緣?”
徐明薇骨子裏還是個後世人,名聲與女子之緊要,雖也念在心,實在沒有深刻骨髓,因而根本沒往這層上想去。如今細思之下,越發後怕今日之懸!
“按你說的,屋裏眼下橫著一個大活人,可要怎麼處置?”徐明薇冷聲問道。
“這人留不得。”婉容眉眼間閃過一絲狠厲,聲音卻是出奇的冷靜。
徐明薇一個怔然,“這事怎麼做得成?不比在家中,客居在外,又人生地不熟的,連個施展的地方都無,血漬如何掩藏,屍首又運往何處?況且你也說了,隻怕這事後頭還有人牽扯著,平白無故沒了一個大活人,又怎會沒人問起?”
婉容當下也隻是有了殺人滅口的念頭,卻沒徐明薇想得仔細,有一步推三步,一時怔楞不知言語,苦笑道,“那可如何是好?姑爺在外頭耽擱得再久,也有往回的一刻,屋裏這情形教他看見,也不知要往哪裏去想……”
徐明薇聽她提起傅恒,心裏倒有了主意,囑咐道,“你收拾下臉麵,別教人看出慌張來,卻前頭看看,姑爺是在同誰喝酒,除了段雲平,可還有別人在場。”
婉容心裏訝然,但看徐明薇臉上篤定,便將勸誡的話都吞沒了,心裏一時閃過那賊人說的那句話,若是前頭還有第三人,那背後主謀之人也就清楚了。因而點頭應道,“奴稍等便去,奶奶可有什麼要交代說的?”
徐明薇沉吟片刻,說道,“去了你也別說旁的,隻說我身上發熱,請他來看看,可要叫了大夫的。”
婉容心裏便有了數,理幹淨了頭發衣角,掩門自往前頭去了不提。
徐明薇見婉容已經去了,撇那賊子一眼,身上穿著件深色的葛布粗衣,領子上沾了少許深深淺淺的油漬,袖口處早磨毛了,露出一雙粗糲大手,落著不少刀疤,顯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心裏對這人來曆,便有了些猜測。
碧桃這時醒轉過來,口了逸出兩聲(呻)吟,睜眼迷糊了片刻,終於想起前事,慌忙起身來看,見徐明薇好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再一眼落在被床單捆著的賊人,撲通一下便跪倒在徐明薇跟前,自打了嘴巴泣道,“奶奶且打死奴吧,今日險些陷奶奶與生死之地,奴已無了臉麵再在奶奶身前伺候……”
徐明薇任由她打腫了自己兩頰,並不阻攔,歎氣道,“今日要不是我警醒,隻怕咱們三個都落不得好去。你的確是該罵,該打,該死!往日裏你兩個姐姐是怎麼行事的,又是怎麼教你的?事不怕細,踏一步前左想右想,全不做無用有害與自己,與人,與主子之事。你又學到了幾分?”
碧桃越發羞愧難當,哭道,“奴曉得錯了,奴這回真曉得錯了。”
徐明薇這才上前扶起她來,說道,“你我算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往日你粗莽些,我也攔住婉容她們沒細教了你,要說錯,也有我這個做主子的一半。今日這事暫且記下,罰你一年的月錢,飯也減半,好歹長長記性。”
碧桃素日是最唯飯是愛的,這會兒聽見又罰月錢又罰飯食的,心中卻一絲心疼都無,聽徐明薇肯留了她,喜得破涕複又跪拜道,“謝奶奶開恩,往後要有再不識教誨的,奶奶隻攆了奴出門便是!”
兩人正說著話,門上輕輕一叩,接著便是婉容領了傅恒進來。徐明薇下意識挺直了背,目光隻定定地投向傅恒,等了他開口說話。
傅恒進門第一眼便看見了她們,見徐明薇好端端的站著,並無病中的模樣,又見碧桃紅腫著眼兒臉兒,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正暗自心奇她們主仆幾個賣得什麼官司,再一眼便落在了屋裏另一人身上。
這一瞧可不好,自己妻子屋裏竟然無端端多出一個陌生男人來。傅恒心裏一驚,連忙上前查看究竟。徐明薇往婉容飄了一眼,後者知意,輕聲將今天晚上的事兒如實說了。傅恒麵上越發陰沉,朝婉容說道,“你悄悄地去後頭叫了冬子來,一並將段先生也請了來,記著不要聲張。”
徐明薇心裏有了底,袖子底下捏著的拳頭終於鬆了鬆。
“你瞧著這事像是誰做的?”
傅恒卻不理會她這句,朝碧桃冷聲低喝道,“這回你奶奶饒了你,便暫且記下。再有下回,別管你奶奶怎生求情,我第一個饒不過你,仔細著自己這張皮罷!”
碧桃被唬得臉上一陣發白,不敢做聲,又聽傅恒說道,“你且搬動這人,挪到裏頭去。”
碧桃哪敢不依從,連忙抬了那人去了。
傅恒見碧桃走了,才往前來細細看了徐明薇臉色模樣,低聲悔道,“早知道有此一遭,還不如往縣衙門裏頭收拾住了,白白教你受這一回驚嚇。”
徐明薇聽他一句不提貞潔之事,也不知道他是真信了婉容所說,還是暗藏在心不願意顯露。但有這樣的話放著,心裏總歸也是受用的,因而淡聲回道,“千金難買早知道。誰知便是這樣巧,誰屋裏也不去,隻知咱們屋裏沒人,偏偏要闖進來?”
傅恒越發後悔,若不是自己一時心裏苦悶,拉著雲平一塊買醉飲酒,倒也不至於使屋裏空虛。便輕輕拉過徐明薇抱住,柔聲說道,“是我不好,不該又與你置氣,獨留了你在屋裏,往後便是再生氣,我也不教你如此了。”
徐明薇挺直的背終於放鬆下來,乖順地伏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緊了,卻是靜默著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