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陸臨是什麼樣的人,他如今能夠以這樣的語氣跟我講話,也算是一路後退,一直退到了底線。
然而我挑起了眉梢,想要收起照月劍就此了結了這一局,可將將撤後了一些,陸臨便是死死地握住了照月劍,成片的血液順著亮晃晃的劍尖流下來,在地上落成了一灘殷紅色痕跡。
更要命的是,他還將照月劍往後拽了一下,那劍尖估計已經刺穿了他的衣衫,挑起了他的皮膚。
“小欒,不要鬧了好不好?”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手卻還是沒有抽回來,陸臨已經做到了這份兒上,我不知道他還會有什麼過激的行為。
隻得忍住了太陽穴劇烈的跳動,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琢玉……她去了哪裏?”
“我讓她走了。”陸臨的唇邊泛起一個蒼白的微笑,他的血沾濕了衣襟,那海藍色的衣衫此時有些微微發黑了。由於失血過多,他的臉色此時也泛著蒼白,甚至話音也不如之前那麼穩定了,帶著幾分虛弱:“所以,你能否……原諒我?”
我垂下了眼瞼,沉重地歎息一聲,若是再不安撫一下他的情緒,如此可就出了人命了。目前已經有人指著陸臨跟那公鴨嗓子提議:“他流了那麼多血,郎中呢!”
巨大的愧疚襲來,我咬了咬下唇,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裏轉了轉,最終我還是說道:“我不知道……”
“當啷。”
照月劍落在地上,轉瞬間又打了個旋兒落入了劍匣裏麵,我急急地將它收入浮沉戒之中,慌忙將陸臨攙起。
血液,在地上不斷地蔓延,濕了他的靴子,濕了我的衣袂。
紅色,滿眼觸目驚心的紅色,漸漸地占據了視線,這種漫天的紅不禁讓我記起當日裏寧家遭遇大火之時的慘象,真真令人心悸。
“寧小欒……勝!”
公鴨嗓子的這句話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把陸臨平安地帶到郎中那邊,可指尖碰到陸臨小臂的刹那,他反手將我的手腕握住,喃喃道:“不看郎中……”
都什麼時候了,就不要再逞強了,再不看郎中萬一失血過多人沒了可怎麼辦!
眼看著陸臨指尖微動,還想使出治愈之術,我當即勾住那白玉一般的指尖阻止了他:“陸臨!這時候使用仙力會導致你內息紊亂的!”
他捂住了胸口,十分艱難地笑了笑,逐漸地朝著我靠過來、靠過來,直到下巴磕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沒事……”
“小欒,我來吧。”
簡瑤師姐!
她的手上拿著那一對喚神鈴,隨著她的步伐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響,她有節律地搖動著喚神鈴,那清脆的音響仿佛是一種美妙的仙樂。
聽來仿佛身處於雲霧之中,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而隨著那音律的抖動,陸臨胸前的血跡居然漸漸地凝固結痂了。
乳白色的煙靄從喚神鈴裏麵漸漸地冒出來,和著幾分暖意漸漸地彌散開,越來越濃的霧氣靠攏在陸臨身上,滴在地上的血跡漸漸地減少、減少。
“陸臨,你好些沒有?”
他從鼻腔裏“嗯”了一聲,聽起來比方才有了底氣,簡瑤倒是十分輕鬆地說:“沒事的,喚神鈴這一招暖霧是最好的治愈之術,配上荒月之影,效果甚佳。”
下一場的人已經過來了,陸臨收好了歸海劍,在逐漸淡去的霧氣之中和我們一同走下了台階。
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我,我不由得抬頭四下望去,隻一眼,便瞧見了那坐鎮在旁的公子歸。
四目相對。
複雜的情緒融合在一起,我慌忙垂了睫毛,又一次問了陸臨一句:“你好些沒有?”
“我還好。你……”陸臨淩厲的目光在我身上掃視一圈,片刻後敏銳地朝著某個方向望了望,爾後附在我耳邊低聲問,“你在看公子歸?”
“那麼多的姑娘都看了,我也看一眼又如何?”
說完了我還特意又望了公子歸一眼,今天的事情真是夠了,從跟陸臨對陣,到陸臨主動地輸給我,又弄了一身傷,說話也是步步緊逼……
他終於是把我逼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裏麵。
我隻能夠蹲在牆角,默默地把下巴抵著膝蓋,承受著他給我的這一切。
並沒有任何的安全感,而且甚至連看上別人一眼他都會挑釁似的跟我說話,我們算什麼啊!
一個未婚妻殺出來,我寧小欒就被擠在了一邊。
名不正,言不順,還想要我一步不挪地守在他的身邊——果然陸臨這仙人的思想,我這麼一介凡人就是搞不懂啊。
陸臨低下頭去沉默不語,簡瑤當即抽出來隨身攜帶的絹布為他包紮傷口,我呢,隻顧抱著雙臂瞧著陸臨,順便踢了一個凳子給他。
“我是你什麼人啊,連個名分都沒有,我看別人一眼你也能管得著?”實在是忍不住了,都說出來吧,把剩下的放在心底的話都說出來吧,“還有,你非要弄得自己受傷,為的難道不是讓我愧疚,從而我會因此原諒你麼?陸臨,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有多孩子氣?”
陸臨怔怔地看著我,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他,很明顯的,我瞧見簡瑤的手頓了頓,而陸臨的眼中,露出了萬千落寞。
我承認,有些心軟了。
隱隱地,我聽到他說了句:“我隻在很少人跟前孩子氣。”
但這些已經從我耳朵裏麵鑽出去了,因為另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躍入了耳畔:“寧姑娘,按照規則,贏了的人都要接受我們公子的宴請。”
淡青色衣襟掃過了層層台階,梔柚聘聘婷婷地過來,停在在我跟前,素手輕揚便是遞過來一張請柬。
“謝謝姑娘。”
我禮貌性地笑了笑,轉而接過來那張妖紅色封皮的請柬,翻開後裏麵是一段話:四月二十五戌時一刻,公子歸於聽風閣宴請各位,望準時入席。
還沒合上請柬,當即有姑娘那歆羨的聲音響起:“呀,看看人家姑娘居然收到了公子歸的請柬!”
我幹笑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請柬收起來,卻聽得陸臨說:“他這次可是打了一手的好牌啊。”
簡瑤似乎覺察到了什麼,遲疑著問:“小欒,你打算去麼?”
“去啊!”我果斷地點點頭,又將那請柬的一角往袖子裏麵塞了塞,“公子歸相邀,榮譽的象征,當然要去了!”
我有些緊張性地看向了陸臨,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跟著我一起去之類的話,好在他隻是愣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爾後便一直保持沉默。
這能夠壓抑人心的沉默啊,一路上我承受了太多,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找些什麼話說。跟陸臨到了現在,也該冷卻冷卻了。
時光在指尖流逝,傍晚正在漸漸地到來,許久許久沒有去赴宴,此行我居然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動。
忙不迭地收拾好自己,換上了一件清素的棉布衣裙,鬆鬆地挽起發絲,順手別了一柄簪子在腦後。
臨行前,陸臨忽然問:“你不覺得這個公子歸很是熟悉麼?”
我翻了個白眼,很是鄙視地說:“你以為就你自己知道的多啊,我知道他是誰!”
此次去赴宴,也就是想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紀師兄。
“寧小欒。”
我將將邁了一步,就被陸臨給叫住了。
他歎息一聲,有些不確定地問:“是不是這麼久以來,你對我有些厭煩了?”
“並非。”
是我們之間攢了太多的事情一時半會沒有說清楚,反而到了現在看什麼都不對了,所以在說清楚之前,我們都安靜安靜吧。
陸臨是個聰明人,他顯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在我停頓的那一刻,他輕輕地從後麵擁住了我:“那你去吧。”
這一瞬間,我才真正地覺得,曾經那個善解人意的陸臨,回來了。
聽風閣依然在仙銘閣的旁邊,那綠樹掩映的地方,上弦月灑下一簇簇光芒,落在鮮亮的樹葉之間,落在我的素白衣衫上麵。
第二輪勝出的人大約有十個,此時所有人都在此地等候,那兩扇黃花梨木門依然緊閉,沒有一個人進去,也沒有人說話。
我似乎來得有些晚了,也不知這是什麼規矩,於是逮住一名女子鬥膽問道:“請問……為何大家都在聽風閣外麵,而不進去?”
那姑娘把食指壓在下唇上,示意我噤聲,爾後拚命壓低了聲音,以蚊子哼哼的調調跟我講:“公子歸現在還沒有備好宴席,等他備好了就可以進去聽風閣。”
哦,原來是這樣。
這家夥還是這麼傲嬌,習慣讓所有人都等他,每個人還都是心甘情願。
這做派,像紀乾樓。
那姑娘話音剛落,黃花梨木門伴隨著“吱呀”的聲音朝著裏麵打開,霎時間所有的月光都聚攏在一名青衣女子身上。她雙手搭在腰際,微微行了個禮,輕輕淺淺地說:“各位可以入席了。”
她側過身去,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聚在一起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踏入了聽風閣,我來得晚了些,於是乖乖地跟在眾人身後進入。
長方桌擺在眼前,滿桌子的佳肴看得人眼花繚亂,更有誘人的味道直竄進鼻尖,已經有人流出了口水。
公子歸就端坐在方桌一邊,紅衣披身甚是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