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和他隔了厚厚的紗簾，我仍然能夠感覺到那銳利的目光透過簾子掃視著我，所有人在他麵前都是沒有秘密的，所有的秘密經過了他的眼眸，都會被竊取。
他一眼看過來，直接就說：“你心儀一個人，卻不太了解他。”
唉，的確是很直白很一針見血。此時的心境的確就像是在坐船一般，搖搖晃晃，不知道去駛向哪一個遠方，而且也並不了解那個同船的人，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帶著自己去靠岸。
盡管被他猜中了，我隻想說：“我的秘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秘密。”
此次過來，就是為了打探他的秘密。
“你和他，有一段淵源。”
伴隨這句略微深沉的話，那簾子緩緩地朝著兩邊聚攏，正對著我的是一名臥在藤椅上的男子，一襲紅衣曳地，衣衫不甚整齊，白皙的胸膛若隱若現，妖異之氣盡顯。他一手托著腮，唇瓣微微勾起，鳳眸之中充斥著迷離的色彩。
恍若打碎了一池春水，隻見風花雪月，不見陰霾雲缺。
他取過腰間的酒壺，眯著眼睛喝了一口，頗有深意地瞧著我，轉而撩起一縷發絲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道：“你們，都是彼此的債。”
“能不能……言簡意賅一些？”
幹嘛說得這麼文縐縐，跟陸臨一樣都模糊得如同一個夢境，我也知道前世我們肯定是發生過極為複雜的事情，所以我想要知道的就是詳細的內容啊！
我不敢看他的雙眸，總覺得那雙狹長的鳳眸裏麵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仿佛是深沉的潭水，看上一眼就會栽進去，從而再也無法走出來。
好熟悉的感覺。
帶著幾分慵懶，他將手中的酒壺放下，輕微地歎了一口氣說：“你曾為他造了殺孽，他也為你屠盡城池，隨後你入輪回，他千年冰封，而今……”
“而今再次相遇？所以他很怕失去我？”見公子歸異常淡然地點了下頭，我不禁激動起來，又將另外一個問題拋出去，“他與琢玉，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由於激動，甚至我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說話之時我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有汗珠從手心沁出，濕濕滑滑的。
公子歸的靴子微微翹起，依舊慵懶地擺弄著他的青絲，看他那動作慢慢悠悠的，我都跟著急得慌。
他說：“他們終有一日會成親。”
一句話，擊碎了我所有的夢。
他們畢竟是訂下了婚約的，琢玉又是公主，陸臨若是拒婚便是抗旨，他怎敢因了我拒絕了這琢玉公主？怎敢為了區區一個我得罪天帝？
在公子歸徹徹底底地戳破夢境之前，我還在幻想著，幻想著能有一天跟陸臨雙宿雙棲，哪怕清貧，哪怕一無所有，隻要他在就很好。
原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說白了不過是我為我自己織了一張網，一直一直都躲在裏麵不願意離開。
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個懦弱的人。
“他……他愛的究竟是我，還是蘆笙？”
這恐怕是我最後一個問題了。我與蘆笙，雖說她就是我，可我總覺得她比我更加優雅，更加落落大方，身上的戾氣也更重。
公子歸似乎看穿了我的思緒，指節在藤椅扶手上麵輕輕敲擊了一下，緩緩道：“寧小欒更溫柔，更安靜。”
一句話直戳心懷，一時間我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抿了抿唇，最終說道：“我、我覺得自己挺吵的。”
公子歸啞然失笑，淺淺淡淡的笑容從他唇角緩緩地綻放，仿佛四月裏陌上花開，妖媚，也溫柔至極。
“至少在我看來，你恰是如此。”
我往後退了幾步，盡量躲在簾子後麵，好像這樣就能夠有一些些安全感，不至於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於是我說：“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
他又笑，簡直如同給我灌下去一壺酒，那醇香值得我細細品味，若是再多上一滴，定然就醉在裏麵了。
我慌忙偏了腦袋，低頭隻顧凝視著自己的衣帶，根本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一眼，就會淪陷。
他說：“我說了，所有人在我跟前，都是沒有任何秘密的。”
所以，所有的人往你跟前一站，你都會對他們的事情了如指掌？
盡管已經知道公子歸聽天下，如今真真正正地被他把每一樁心思都看透，還真的是覺得他的一雙眼睛甚是駭人。
最為重要的是：“你會為我保守秘密麼？”
我像個小孩子一般弱弱地捧著那手中的乞求給他看，隻希望他能夠把今天我所問的這些全部爛在心裏，最好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此去之後，我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交集。
藤椅吱吱呀呀一陣子，想來是他換了一個姿勢重新坐好，哪知我尚未抬起頭來，視野之中就有一縷殷紅色衣袂飄過。
他就在我跟前！
我忍不住緩緩地抬起頭來，待看清那張臉的一刻，唯有一個詞闖入心懷——驚為天人！
白玉一般的臉龐上麵，濃密的眉梢飛入鬢角，狹長的鳳眸深邃如同夏日星空，許多的秘密如同星子一般隱藏其中，讓人忍不住去探訪。鼻梁高挺，每一寸骨頭都裁剪得剛剛好。冰一般的薄唇微微勾起，像是一朵花落進了一池春水之中，那笑意借著水波向遠處散去，灑落女子心懷。
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妖魅，且幹淨。
那是一種凡塵俗世少有的幹淨。
如此之人，可真是擔得起“但與公子擦肩過，半縷衣袖終生藏”。
隻不過，這臉龐，這五官似乎和某個人有些相似……但又比那個人更甚幾分。
不對，紀師兄現在應該還在妖界，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地就把別人認作了他？再說了，紀師兄那麼高調的人，如今怎麼肯隱匿在這世間，還弄了“聽風閣”如此文雅的招牌？
一定是錯覺，錯覺！
他牽了牽唇角，道：“我最擅長的，就是守口如瓶。”
這時候我才從臆想之中回過神來，想起方才是我問他能否保守秘密，所以他的意思是，會為我保守了？
我又後退了幾步，跌跌撞撞：“謝、謝過公子歸。”
轉過身去，便是一路奔下了樓梯。
落荒而逃。
當初和紀乾樓一起闖地宮之時，他的那種妖魅之氣便是讓我印象深刻，如今……如今這個公子歸，身上居然帶著和他一樣的氣息！
究竟、究竟是不是他？
“小欒？”
晃神的瞬間，不知不覺我居然已經從聽風閣走出來了，而這一聲呼喚，正讓我如同夏夜的驚鳥，驀然間蘇醒了。
簡瑤還坐在那仙銘閣店鋪裏麵，不知道跟老板宣澤在講些什麼，大抵是瞧見了我，才抽身過來問道：“怎麼樣？”
“他說，他們遲早會成親的。”
我拉下嘴角，下意識地朝著身後看過去，那地方哪裏還有什麼亭台樓閣，分明是一片空地！
風颯颯吹過，唯有樹葉交錯產生的沙沙聲很是明顯。
這聽風閣，果真是有緣人才能看得到麼？
“那你……”
“明天就是仙術大會第二輪了，我想我該去修習了。”
收收心吧，這些時候因了陸臨亂了許多，該回到從前了，閉關修習，準備仙術大會第二輪，然後順利地進入第三輪，為寧家重新在烏陵城爭取一個名分。
再然後去做什麼呢，去妖界，若是不能夠尋到父母的身軀，那就拚死一搏。若是死了，那也就入輪回，若是沒有，那就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到了寧家古宅之時，我已經為自己的餘生勾畫好了藍圖，順帶著去了一個偏房，設置了一個結界防止陸臨帶著琢玉來打擾。
凝神靜氣，進入意識空間。
視野所及之處，又是茫茫大雪，蘆笙身披銀白色貂皮大氅立雨風中，某一時刻我居然沒有把她從風雪之中辨認出來。
她麵帶憂鬱，見我過來便是肩膀微動，道：“靈道第四重靜靈初階。最近修習得不錯。”
“不太好。”
畢竟靈道第四重了，之前那個修習地裏麵的書籍已經被我看得差不多了，她便是指引著我去了一處閣樓。
靴子踩在厚厚的雪層上麵，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如此安靜的地方居然聽得清清楚楚。“哢！”積雪壓得樹梢也往下傾斜了一些，忽然間之間樹枝從中斷裂，垂了下來。
她停住了腳步：“是因為九公主？”
我點點頭：“對，九公主來了。”
“相信陸臨吧，他會處理好的。”
“不，我不能再信他了。”
也許這就是我和蘆笙的不同之處，蘆笙對於陸臨完全無條件信任，所以她會在這意識空間冰雪之中等待著、等待著。
而我完全接受不了這種事情，深愛之人信誓旦旦，每一句情話都說的那麼真實，忽然之間卻竄出來一個未婚妻。
我們都以為會有很好很好的以後，可那不過都是我們以為罷了。
蘆笙的目光黯淡許多，她隻手推開門，垂下了長長的睫毛：“那就好好修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