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四。
千盼萬盼,分別兩月的仲楚陵,總算回了遙安。
而此時,芳筱的心已經混亂難明了。
不是不能抉擇,隻是作出的拒絕,對於玄武而言,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她本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卻栽在情事上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一個決定,對於玄武而言,傷害太大,她不能料到事情會如何發展。
但至少她明白一點,她絕不會答應。
從洛陽而歸的仲楚陵,風塵仆仆,並沒有什麼人前來。除了芳筱一人迎接。
“筱兒,你怎麼這樣清瘦?”仲楚陵的樣子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一樣的落魄之態。隻是眼神較為堅韌,不似從前。
仲楚陵的話一出,芳筱忍不住一作心酸:“你走的這些日子,變故太多,以後與你細說。但不知,你此時是要回仲家麼?”
一路辛苦,不知是否謀得一官半職,能否讓他們刮目相看?
仲楚陵牽著芳筱往回家的方向而去:“回去,是要回去。光明正大的回去,光明正大的搬出仲家。”
芳筱不解,聽楚陵的口氣,好似這幾月的變化也大。
“這是何意?”芳筱一問,仲楚陵袒露一絲堅定。
“放心,我既許了你白首之約,又怎麼忍心讓你和我一樣生活在那樣的地方?
我回去搬出,搬到鎮上那所孔儒書院不遠的空宅。有大人已替我打點好了,不僅宅子歸我名下,那私塾也是我的了。
以後我們不愁沒有生計來源。”仲楚陵對於自己的未來規劃,還是極其明朗的。
芳筱尚來不及更多的詢問,隻聽仲楚陵道:“眼下,隻差你爹娘首肯答應我的提親了。”
芳筱低首,有些失落,不為楚陵,隻為自己:“我如今並不是謝府大小姐了,我們謝家和你們仲家一樣,平平凡凡罷了。
個中緣由,我以後和你解釋。你這回家,我擔心……”
仲楚陵聽來,極為傷心。家裏落魄?莫不是遭受了太多的打擊,難怪都瘦了:“別怕,還有我在。我後悔沒能陪你度過你最為難的日子,但以後得日子裏,我不會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委屈!
芳筱,答應我,嫁給我,我會好好和你爹娘說的。”仲楚陵將她攬入懷中,心疼不已。
“楚陵,知我者,謂我心憂。”芳筱的意思不在話下,仲楚陵何嚐不是非常激動。沒了門檻之見,他還擔心什麼?
而這一切,盡被徹影看的明明白白,他恨,他惱。
明明主人待她極好,明明主人那樣喜愛她,那可是神的降愛!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她竟然這樣辜負了主人!
暗恨了一句,匆匆離去。
送了芳筱回家,仲楚陵這才大義凜然般,回了仲家。
門前蕭落,和當初離開的時候,並無不同。
急促的敲著,顯得極是不耐煩。
“誰呀?”開門的是懷了身孕的大嫂。
仲楚陵連聲客氣都懶得客氣,便向內走去。
“哎!仲楚陵,你去了一趟洛陽就翅膀硬了呀,看見大嫂你竟……”身後,是那女人毫不矜持的謾罵,這是此前受了無數次的委屈,如今都要離開了,何必在意?
不聞不問,徑直往自己那又偏又小的房中走去。
大哥仲文聽得自家媳婦在那裏大喊大叫的,也是不耐煩了,出去一看,仲楚陵竟絲毫不顧那身懷六甲的大嫂,大搖大擺的走著。
一聲怒喝:“站住!”對著仲楚陵就是一喊。
仲楚陵瞥過一眼,絲毫不懼,仍然向內走著。
“仲楚陵,你給我站住!”仲文氣了,仲楚陵竟敢不聽他的叫喚,立馬衝了過去。
仲楚陵卻依然不為所動,仲文的聲音倒把其他人給引了過來。
仲陽最先出來瞧熱鬧:“大哥,你叫他作甚?”
仲文也不去管那三弟,追仲楚陵而去。
仲夲隨即同他們的母親一起出來,就瞧見仲楚陵不停的快步,往房裏去。身後是仲文不停的跟著。就連看熱鬧的仲陽也跟了過去。
“陽兒,這是怎麼了?他回來了?”仲夲問了一聲,連忙也走了過去。
仲陽聳聳肩道:“我哪曉得?隻見大哥不停的叫著仲楚陵站住,可他就是聽不見似的,往屋子裏去。”
仲夲一聽,這還得了,仲楚陵莫不是膽子大了,竟敢對大哥不敬?匆匆忙忙同仲陽一起往前趕去。
隻待仲楚陵差一步就要進屋了,被仲文一把拉回:“仲楚陵,你什麼意思?”
平日裏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現在聽他喊都跟沒聽見一樣,自然不高興了。
仲楚陵回以冷冷一笑:“我不過回來收拾收拾,即刻搬離。”
仲文聽言,嘴角抽了抽,故意諷刺道:“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吧,謝家早就倒了,還等你入贅?”
仲楚陵一拳過去:“莫說現在倒了,與你何幹?就是從前,我都斷然不會入贅他們謝家!”
仲文愣了足足一刻,隻因仲楚陵從小就是逆來順受,不曾違背哪個的話,也不敢說一個不字。現在,竟動起手了?
還是仲陽喊了一句,仲文方才醒了過來:“仲楚陵,你敢打咱們大哥?”
仲文這便要還手卻又被仲楚陵打的跌下台階。
仲楚陵雖看起來身單力薄,卻因為從小幹著各種各樣的髒活累活,身板可是一點都不弱。此前會被安辰寧欺侮,不過是因為,他們是神,他不過一介凡人。
仲陽急了,出手替大哥出頭,不想,還是不敵,被仲楚陵打了下去:“咱們?那是你的大哥,你仲陽一個人的大哥!與我何幹?”
仲夲一聽,氣的那個火冒三丈:“你個不孝子啊,去了一趟洛陽,以為自己飛黃騰達了是吧?”伸手欲打,卻被仲楚陵擋下,甩開了他的手。
“我不孝?你們何曾有義?
你仲夲可有一刻將我當成仲家的一份子,當成你的兒子?
你仲文可有一日將我當作你的二弟?
你仲陽可有一日將我當作你的二哥?從小到大,我就是你們全家的仆人,奴隸!呼來喝去的下人!”仲楚陵怒不可遏,歇斯底裏。
看見了仲許氏,他名義上的母親,一把拉住:“我就問你一句,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兒子?我是不是他仲夲親手的兒子?”
仲許氏眼裏容不得沙子,這話實在諷刺,就像是質問她有沒有做過苟且的事般,氣的一巴掌下去:“混賬!你連你娘也敢不認!莫不是要抹黑你親娘麼?”
仲楚陵冷冷笑著,仲文仲陽伺機而動,卻一一被踹開:“是麼?我倒願意聽見你說,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兒子!
抱來的,私生的,仇人的!都比這話感人千百倍!”
啐了一聲,返回自己屋中。
一推門,灰塵四起,有些角落連蜘蛛網都結了。
親生的兒子,嗬,親生的下人吧。
看也不看,拖了一個箱子出去。
仲文攔下:“既要滾出去,憑什麼拿我們仲家的東西,給我放下!”被又被仲楚陵一腳踹開,嘴角溢了血。
“木材是我十歲自己上山砍木所得,我自己向木匠求學做的,與你們有何幹係?”仲陽衝上來時,又被打了一拳,仲楚陵還了他重重的一拳:“這一拳,我還芳筱的!”
“就算箱子是你自己的,那裏麵的東西呢?”仲文的妻子好不知趣,突然冒了一句。
仲楚陵愈加惡狠的眼神,掃視每一個人:“沒有人問我,你倒是好意思。
你且問問你的相公,你的公公,你的婆婆,你的小叔子,問問他們,我全身上下,除了這個他們瞧不上的身體發膚,有什麼是他們給我的?
衣裳?嗬,那是我自己在書院做工換來的。
靴子?嗬,這是芳筱親手為我做的。
念私塾的錢,每一筆都是我是自己出的。
你問啊!”一邊拖著箱子,一邊冷漠的看著每一個人。
那女人倒是既不識相,就在大家都已經不想說話的時候,追問道:“你在仲家白吃了這麼多年又怎麼算?”
不等仲楚陵回答,仲夲便嗬斥了她:“住口!仲文還不把你這沒見識不要命的媳婦帶回屋去!”
這麼個算法,其實是仲家還要倒貼錢才對,仲文哪裏不明白呢。
連忙把女子帶走,挨得這幾下可真是……
拖到門口,有人幫忙將箱子運走,仲楚陵頭也不回就要離開。
仲許氏走出了家門:“楚陵,你這是要做什麼?”
仲楚陵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踏出這個門,我仲楚陵和你們仲家再無半點瓜葛。你們心裏本來就隻有兩個兒子罷了,何必現在來假惺惺的。”一甩袖,決然而去。
……
“仲夲哥,這個孩子取什麼名字好呢?你看,老大叫仲文,老二就叫仲武吧?”那是仲楚陵滿月的時候,夫妻二人甚是和睦,家裏都是溫馨的氣息。
“武兒……也不是不行,仲武……”仲夲甚是喜愛的抱著懷中的孩子。
那一年,有一位自稱修仙的道長經過遙安,做法祈福。
當眾指著仲夲夫婦懷中的孩子念叨:“不好不好,武字不好,犯了上神的忌諱。
改了改了,仲楚陵吧,風行者大楚,月拘者宛陵的楚陵。不過未必能改掉這命格。”這本是極好的寓意,卻在不久後,仲家家敗,事事不順。
對他越好,家裏越是不順,對他發怒越凶,反而風氣運轉。
若是壓製一個人就能得到好處,若是犧牲一人就能過得很好,為何不呢?
久而久之,大概都忘了,這是他們的兒子,是他們的兄弟吧。
總之,本著自己安好的心態,不知不覺,釀成了今日的禍,造成了今日的仲楚陵。
若不是謝芳筱的一路相伴,天知道,他能撐多久。
人之本性,非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