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心慘拒

九月廿五。

仲楚陵回來已有一日。芳筱聽聞,他從仲家搬出,並揚言與仲家斷絕關係。

也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憂慮,明明血緣至親,何至於此?

一早上起來,林瑾瞧她那模樣,便拉住問道:“那仲楚陵回來了,你可是想好了?”

聽得娘這樣問,芳筱為難。

“娘,我的心思,從來都沒有變過,你這樣問我,叫我如何回答?”芳筱低眉而去,麵對玄武已然難堪。

林瑾不語,有些失落:“娘隻是替玄武不值。”不再追問,放開了她。

芳筱明白,那既不是嘲諷芳筱不識人,也不是排斥楚陵。

隻是一心一意替玄武難過罷了。相處雖不長久,可待他卻是極好。

娘是這般,爹又何嚐不是?

匆匆忙忙出了門,卻撞見來尋她的玄武。

“可否陪我去走走?”玄武的情緒依然平平,芳筱不知他這又是何意。

“也好,有些話,我想說最後一遍。”芳筱意欲就此斷了他們之間不明不白的關係,到了這一步,她忽然覺得,心裏甚是難過。

走在玄武身後,心裏一陣陣的亂糟糟的想法全部冒了出來。

拒絕,拒絕,拒絕。她已經說的很是明白,可他怎麼總是不能放下呢?

為何不能像阿宇一樣,拿的起放的下呢?

同樣是神,玄武給人的感覺,卻異常不同。

“芳筱,你願意隨我離開麼?”

不知走了多久,來了郊外竹林處。

這裏寂靜無人,這裏秋風瑟瑟。

玄武的話音剛落,她隻覺心裏一片片的淒涼。

“我沒有那麼自私,沒有辦法拋下我愛的他們,獨自隨你而去。”抿唇之後,透著一絲寒意的話,一一而出。

玄武閃著靈光的眸子,暗了一暗,又問:“芳筱,你究竟有沒有看見我的心……”

不等玄武煽情所述,芳筱打斷了他。

“你是神,你有千千萬萬的時光消耗,可我們不是。

這一世不過百年,縱然你再情深,我也隻是你漫長記憶中的一段過往。

既然如此,那我為何要把我最珍貴的一生托付與你?與一個日後未必會記起我的神呢?”

芳筱背過身去,不讓玄武看見她的表情。她知道,她此刻一定是極為殘忍。

玄武不作評判,隻輕輕喚著:“徹影。”

徹影聞聲即出,捧著一個包袱。沒有瞧芳筱一眼,隻恭恭敬敬的對玄武行禮:“主人。您確定?”

玄武接了過去,毫不猶豫:“去吧,我自有分寸。”

芳筱不解,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芳筱,你轉過身來且看看。”疑惑之際,玄武的聲音響起,並且是那麼的深情,那麼溫柔。

芳筱緩緩的,緩緩的,回過身看去。

這一眼,驚鴻歲月,這一眸,驚歎世間。

他捧在手上的,是一件嫁衣,鮮紅喜氣的嫁衣。鳳冠霞帔,可不就是新婚之時要著的?

“芳筱,你說的,就是這些對麼?

成親,就是這樣穿著,成親,就是要拜堂。”玄武的每一句,都像是極大的諷刺,諷的是芳筱,刺的是芳筱。

“玄武,你不明白嗎?即使身著嫁衣,我也是要嫁給楚陵,而不是你啊!”芳筱不知不覺,淚水浸了滿臉。

她已不糾結玄武究竟有沒有清楚事實了,因為這樣的一舉一動,隻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傷害玄武,傷害自己。

“為何?為何你要選擇那個凡人?”玄武不明,從來都不了解。

會對他笑的女子,會對他極為放心的女子,會依靠他的女子。

不介意留宿她家,父母待他也是極佳……

一切不是越走越近了麼?

芳筱此刻見他越是深情,就越是怨恨自己的存在。

她不過也是一介凡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怎舍得讓這麼多人牽腸掛肚,讓一個神執迷不悟?

她不值,真的一點都不值得啊!

“我們自小一處長大,這樣的情意,非你可比。

你是神,隻要你想要,就什麼都可以擁有。可楚陵不是啊!他身邊,僅我一個了。我不想,也不願舍棄他而去。

今生,我隻愛楚陵……”芳筱再度背過了身,滿目除了淚水,隻剩對自己的怨恨,對自己的不屑。

“那,至少還有來生……”玄武第一次知道,何為心痛。

“輪回轉世,根本不是你們神管轄的。你我都不知的未來,我豈可輕易承諾?玄武,今日一別,你若是將芳筱視作紅顏知己,那我謝家必定隨時歡迎你。

如若不然,但請莫要介入我們之間,人神有別。”又一句人神有別,芳筱與他擦肩而過。

情為何物,不過令人心死心活之物。

這個瞬間,玄武一怔,歲月如梭般,腦海中皆是茫茫空白。

這個時刻,芳筱下了狠心,既然是絕無可能的事情,絕情當是上策。長痛不如短痛……

玄武,我言盡於此,隻願你從此忘了芳筱,忘了謝芳筱這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過回你從前無憂無慮的神的日子吧。芳筱默默祈求,決然離去。

擦淨淚水,重新振作,芳筱此刻也無心去找楚陵,隻得先回了家去。

而此前,仲楚陵則先來找了芳筱。

雖不是從前的大戶,但畢竟禮數仍在,仲楚陵抬手,輕輕叩著。

門一開,並不是芳筱,卻是芳筱的母親林瑾。

“謝夫人,儒生仲楚陵,想見令嬡芳筱一麵,不知是否方便?”仲楚陵記得林瑾,小時候就見過一次。可那時候,他膽小,覺得所有大戶人家的夫人都是極為凶悍的,故而不親和。

隻是透過芳筱方知,林瑾是個極為溫順的夫人。

林瑾一聽“謝夫人”,這關係可真是疏遠多了。即便是才認識不久的玄武,都知道客氣和親近,還是親近為宜。

果真是讀書之人,總有幾分迂腐,不如玄武來得坦蕩自若。

這一比較,心裏落差自然大了。

“倒是不巧,她前不久剛剛出去。”林瑾也不失客氣,回了他。

林瑾本想讓他回去,不想謝康走了過來:“仲楚陵,你過來。”

倒是了,上一次見到的仲楚陵雖不是他本人,可那印象卻毫無保留的留在了謝康的心中。故而也有些不客氣。

仲楚陵一怵,這口氣似是不對,莫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還是因為自己與家中斷絕關係而讓謝老爺心生嫌隙?

林瑾明白謝康的意思了,故而不作阻止,關了門。

“坐吧。”謝康還算客氣,領著仲楚陵去了正廳。

仲楚陵緩緩行了一禮,慢慢坐下。

“老夫素來知曉你和芳筱之間常有來往,不作阻攔隻是因芳筱尚有分寸,便不做計較。”謝康添了一杯茶,濃稠之味彌漫,氣氛好不凝重。

仲楚陵並不敢直接與謝康對視,故而總讓人覺得矮了一截,和他臉上那道拳印尤為不符。

“儒生明白。”仲楚陵果真是呆了,自稱什麼的竟這生疏,明明想要娶人家的女兒,怎麼還能如此愚昧?

謝康隻端起那茶:“謝家雖是落魄,但不至於將女兒的婚事草草了了。

老夫更知,你們之間怕是早就有了盟誓,所以芳筱才瞧不上其他男子,盡管不比你差。”

謝康這話說的極是有趣,一麵打擊仲楚陵,一麵抬高玄武的地位,一麵又維護了女兒的名聲。

仲楚陵豈會不解?

“這一點,儒生也明白。”仲楚陵坐了這片刻,忽而心裏有了底。既然謝康都說了,芳筱並沒有看上其他男子,自己何故不安?

謝康抿了一口:“芳筱率性,但做父母的不會不懂,什麼人適合她,什麼人能照顧好她。”

謝康此句一出,自然表明了,對於仲楚陵,即使再好,也不如玄武的萬分之一。

隻是仲楚陵不知謝康一直拿之比較的那個人,就是玄武罷了。

仲楚陵隻沉默了一時:“我雖寒門出身,卻也有自己的定居之處,雖無萬貫家財,但也有一份固定的差事,固定的收入足以兩人生活並且有餘。

楚陵雖不如別人能言善辯,但恪盡職守便可安然度日。

楚陵雖不是可造之材,但我知,芳筱並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我仲楚陵此前不為仲家人所識,但芳筱的支持鼓勵,我已然脫胎換骨,可以重新成就我們的未來。

我雖不才,但鬥膽向伯父一請,楚陵欲娶您的女兒芳筱為妻!”

仲楚陵句句斟酌,字字珠璣。

謝康冷冷笑道:“相比之下,老夫更看好玄武,而不是你。

你若不是羸弱,何至於如今有了底氣方敢脫身仲家?

你若不是沒有骨氣,何至於時常和芳筱略有嫌隙?

你全身上下,除了那一點君子之氣我尚能瞧得起,還有哪處比得了玄武一絲一毫?”

謝康怒然,仲楚陵的話其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隻是謝康瞧他不起。

為的是那分明弱勢卻不敢抵抗的怯懦,還要振振有詞的被欺壓而無動於衷。

同樣出身苦寒的玄武,他一個孤兒尚且知大義,懷俠義。自然更加看不上仲楚陵了。

仲楚陵微微蹙眉,玄武,那個男子豈會被芳筱的家人得知?即便是得知,又如何能如此了解?甚至如此欣賞?

“爹爹!”芳筱及時而歸,差點讓爹爹壞了他們之間的情感。倘若任爹爹繼續說下去,究竟仲楚陵是會信她,還是會誤解她呢?

不過爹爹如此誇讚玄武,也便罷了,怎麼可以借此貶低楚陵呢?不是分明為難他麼?

楚陵的身世那麼可憐,都不為親人所喜,為何他們就不能多一絲的諒解呢?

仲楚陵筆直站起,內心縱有千般疑惑,萬般不解,此刻也不想多做追究,便又是一禮。“晚輩仲楚陵欲娶芳筱為妻,望伯父首肯!”仲楚陵此刻的眼神越發的堅定不移,這般毅力,令芳筱恍然若失。

誠惶誠恐,隻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