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
樊鵲和方盛成親的日子。
芳筱被請了過去,謝康夫婦並無意參加,遂派了玄武陪同芳筱一起前往。
“成親這件事,什麼來由呢?”玄武沒有親眼見證過,且此前錯過了尹白的,故而不解。
芳筱一路上的心情都是極好的,隻不過眼下討論這個沒有意思。
“你知道這個好像也沒有什麼用處,難不成徹影將來會和妖結合?”未曾注意竟說了這樣的話,一時不察。
玄武一知半解,也沒有深深糾結於此。
普通人家的婚事就是和大門大戶不同,談不上是寒酸了,隻是略微冷清了些。除了樊家的人,就是方家的。
乍看之下,除了他們兩個不是親戚,未免尷尬。
芳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複雜的心情,尚是溫婉的性子。
由於身份的問題,算不上樊鵲的娘家,更加和方家無關,隻好一路上不言不語的和玄武站在一起。
還好是兩人同行,不然還不知如何度日如年的。
“這紅的誇張了,你們成親都要這樣麼?”玄武低聲問道。
芳筱一怔,嘴角不自然的動著:“哪裏誇張了?”
玄武昂首闊步,一一分析著:“那男的怎麼好一身殷紅如此?那女子就罷了,不過為何遮上那東西?”
彼時,已是接到了方家。
芳筱扯了扯玄武的衣角:“莫言語。”
隻見樊鵲被扶著,一步兩步,和新郎官並肩而行。
其實不然,玄武不知。方盛的打扮,已經證明了他的身份,並不是一般小門小戶,雖也不是大家。
能用這樣一身出來的,能這樣擺上喜宴的,已經很不錯了。
換做是現在的芳筱,要是嫁給仲楚陵,隻怕還沒有這樣的待遇呢。
芳筱卻不曾想到這些,隻顧著替鵲兒高興。
“一拜天地。”媒婆的高聲驟起,喜氣十足。
玄武瞧了瞧那天:“拜天地?”
芳筱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噓,不要說話。”
玄武隻得安安靜靜的看著。
“二拜高堂。”隨著媒婆的聲音,玄武是越來越不懂了,隻是一一記在心上。
“夫妻對拜。”
“你以後也要這樣?”玄武反拽著芳筱的手,隻怕她不肯回答自己罷了。
芳筱嫣然笑答:“自然,規矩素來如此。”
玄武一字一句都記下了,雖然他沒有那些凡人有的錢,不過玉石金子倒是有那麼些。
也許是夠了,她會否接受?
直到樊鵲被送入洞房之內,芳筱拉著玄武離開了方家。
“真好,他們都有了很好的歸宿。”芳筱一改平日的恬靜,忽而活潑的小跑小跳起來。
玄武隻跟在她身後,並不阻止這一幕,多麼美好,多麼難得一見。
當然,總有人那麼不知趣。
“主人,我想吃桂花糕。”徹影又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不知趣的問著。
玄武瞟了他一眼,繼續前行,跟上芳筱的腳步。
芳筱忽而回首,這才發現了徹影:“你怎麼也來了?”
徹影倒吸一口冷氣,明白了玄武那眼神的意思,不好意思的後退了一步:“沒事,我,路過。”
正想走呢,卻又被玄武抓住。
“你去幫我買些東西。”附耳一語,又遞了個荷包給他。
那荷包芳筱認得,是林瑾繡的。
卻見徹影起初膽戰心驚的臉色逐漸緩和,並不斷喜笑顏開,最後竟是咧著嘴笑:“明白!徹影一定好好辦。”不等芳筱問什麼,立馬飛奔而去。
這急匆匆的背影,芳筱尤為好奇。
“他這是?”指著徹影都不見了的方向。
玄武的嘴角起了微微的笑意,卻並沒有回答芳筱。
芳筱疑惑,繼續往家的方向去:“可惜了,婷兒妹妹和鵲兒成親的時候,他都不在。”突起的感慨,本是無意。
卻覺得身後的人並沒有跟上,回首一看。
玄武的冷臉,比這寒秋還要凍人。
麵無表情,泛不起一絲漣漪,就像雕刻的一尊像,眼不眨,微息都沒有。
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盯著芳筱。
芳筱抿唇,不算是說錯了,隻是玄武大概忘了。
芳筱回過身,腳步逐漸沉重起來。
低首連前方的路都不曾注意,突然,身後的人不知何時跟了上來一把拽住了她。
“走錯了。”一把拉了過去,一抬頭,的確,走錯了路。
但他隻是抓著她走,任憑芳筱想要掙紮,他就是不放開。
快到家門口了,芳筱也無所謂了。
“我想和你說會話,可否?”玄武輕輕放下了芳筱的手,態度忽而溫柔起來。
芳筱驚然看去,眉眼間更是一抹柔情似水,這是何意?莫非,他受了今日婚禮之事的影響,又想勸自己放棄楚陵麼?
但他已開口,加上楚陵也要回來了,不如趁此機會,把話說開,把事挑明。
“好,我們去後院。”芳筱推開了自家的門,每一步邁的都極為困難。
假如自己嚴詞拒絕,絕情不答應,那麼,玄武會怎麼樣?
氣急敗壞的懲罰所有與我有關的人麼?楚陵?爹娘?
不,不會,玄武不是這樣的神。
一氣之下離開遙安再也不回來麼?未必不會。
不論是什麼答案,玄武都是要離開的。
玄武說過,他們四個是有約定的,更何況東方原本就不屬於玄武的管轄之內。
離別若是注定,隻祈求玄武不要痛苦很久。
不覺之間,已到了花田之處。
爛漫如花,凋落如此。
秋,是肅殺,是蕭條的。
“玄武,你有什麼話,說吧,我聽。”芳筱背對著玄武,不敢去麵對他熾熱的目光,她怕,怕傷害了這樣深情的神。
玄武一手背向身後,莫名緊張的握成了拳。抬一腳,踏下去,抬起,踏下,逐漸和芳筱的距離隻差幾步。
“芳筱,仲楚陵回來以後,你們兩個會成親麼?”
玄武的第一句話,竟是疑問,是為了求得一個答案。
芳筱卻不知如何回答,是與否,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不是麼?
“如果楚陵不變,我亦隨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芳筱有些緊張,兩手指不停的扣著,鬆開,扣著鬆開。
“那……”玄武的凝重,冷漠的氣息,透過這不遠的距離,芳筱都能感覺的一清二楚,“那玄武對你而言是什麼?”
芳筱的手停了動作,僵在半空。
“看起來,你的心依然向著那個男人。
即使如此,不到最後,我不會放棄。
於你,對我而言,就像是拋棄神的身份都可以,的存在。
於你,對我而言,遇到了我才是完整的我。
可我何嚐不明白,於我,對你而言,不過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神,不過,隻是一個救命恩人的身份。”
這些話,芳筱聽得好難過,心裏痛的難過。
“還有幾日,我不著急。
我是神,但我也是有情感的神,不是無情無欲的仙。
既然我遇見了你,就不可能視而不見。
我,玄武,在此承諾,許你謝芳筱此生不負,永生相護。
我在一日,護你周全一日。我活一世,守你一世不離不棄。”玄武始終沒有再跨進一步,現在的距離,就像是中間隔了太多的東西,比如世俗的牽掛,比如那個仲楚陵。
芳筱愕然,此生不負,永生相護。
“你……”芳筱竟說不出任何話來,這樣的承諾,她怎麼受的起?
“玄武,你不該喜歡上一個凡人。”
有一陣秋風而來,帶著對玄武的同情,以及對芳筱的鄙夷。
對於玄武而言,那風再寒,不及她的話冷。
對於芳筱而言,那風再寒,的確不如她的絕情冷。
一葉枯而飛舞離了大樹,沒有依靠,少了一個歸屬。
花田裏的花朵,竟有一瞬那樣萎靡不振,是為了玄武,還是替芳筱遺憾?
芳筱不知,不知。那從心裏湧上來一股熱流,從朦朧的視線中脫離。
流淚了,是的,她竟落淚了。
為了誰?芳筱自己?還是玄武……
“你若是為了這個,我寧可度我一半神力於你,讓你成為半神。
若你還憂心你的爹娘,我也可度他們成仙。”玄武緩緩伸向她的手,欲罷不能。
芳筱驚詫,一半的神力,難道不會傷害自己麼?怎麼,這麼傻?
止不住的淚水,就這樣無聲的一滴一滴,一顆一顆的落下。
“你的神力是用來做什麼?不是為了守護一方安寧,除魔衛道麼?
你這樣做,將天下置於何地?將你自己置於何地?將你的使命置於何地?”咬著唇,一字一句的違心說著。
不是不感動,不是沒有感受到,隻是拒絕,是她唯一的辦法。
她以後的身份,隻有一個,仲楚陵之妻,而非玄武常伴。
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濁我獨清。
“我是神,除了責任使命,除了守護,除了這些,我就注定什麼都不能有了是麼?那你們凡人費盡心思的想要成為神仙,這是為了什麼?
除了長生不老,除了永世不滅,他們還求什麼?”
玄武一向瞧不起仙,他的眼裏沒有仙界,隻有神界。
芳筱不語,閉目忍住了淚水。
玄武伸出的手,也隻能無力的垂下,收回。
“我不著急,我既向你許了諾言,我必遵守。
幾日罷了,我等。”玄武轉身,這一去,是不可能再住在這裏了。
仍有些留戀,這裏的一草一木,這裏的每一處,都有他在的影子。從他們住進來開始,他就一直陪在這裏。
隻待芳筱回首想要挽留時,玄武一道金光而去,無影無蹤。
“玄武……”芳筱輕聲喚著,卻不敢喊出來。
她沒有什麼立場去喊,更沒有資格。
再過不久,楚陵就該回來了……
芳筱默默的落著淚,心底裏有一種歉疚難以磨滅。
“對不起……”蹲下,埋首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