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早已陷入沉睡的夢境，四處都安靜極了。
瑰朵與尹天石仍坐在電視塔的塔樓頂上，她轉頭看了看他，他也越來越安靜，甚至他的表情都越來越平靜，他隻是怔怔地望向遠方，而遠方隻有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
她當然知道，在那平靜的外表下，是一顆越來越灰暗的心靈，他整顆心都被絕望與哀傷浸透，每跳動一下，都是沉重又粘滯的痛。
她從未經曆過這麼深刻的情感，也不懂得該怎麼開解，隻是著急地想讓他盡快擺脫這快要讓人窒息的境地。
思來想去，她終於開口說道：“我們離開這裏吧，星卓，原星雖然毀滅了，可是還有原星人在啊，我們可以去找到他們，我們可以重建原星，你天生就具備領袖之才，我相信，在你的帶領下，我們一定會重新過上新生活的。”她越說越興奮，好像已經想象到重建原星的情景。
可是尹天石仍是一動也不動，隻是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
瑰朵看了看他，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如果你不願意……其實沒有原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我們還可以做星際獵人，在宇宙中穿梭往來，到每個星球上去管管閑事，這樣更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誰也管不了，我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在哪兒停留就在哪兒停留，這是最逍遙自在的生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瑰朵熱切地看著他，這一次，她發覺他有些動心了，他的心裏隨著她的話語在想象著自由自在遨遊星際的情景，原來，這才是他喜歡的，逍遙自在，不受任何拘束，隨性而為。
終於說中了他向往的生活方式，瑰朵暗自高興，正想繼續說服他，卻發現他的心又沉回了灰暗之中。
“不……”他搖了搖頭，終於開口，“我不會離開這裏的。”
瑰朵驚訝地望著他：“為什麼？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你又那麼……”她在腦中搜索著合適的地球詞彙，“那麼痛苦絕望，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
尹天石垂下眼，眼眸中仍是黯然無光：“我答應過她媽媽，會一輩子照顧她保護她，我不能食言。”
瑰朵在他心裏仿佛看到了葉芳芷臨終前的那一幕，卻還是無法理解：“可是她已經失憶了，對過去的一切，包括她的母親，全都徹底忘記，你遵守這個承諾還有什麼意義？”
尹天石微微抬起眼，看向沉睡中的安靜城市：“我承諾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不管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我都不能食言。”
他平靜地說著，心底深處卻是悲傷得不能自已，從此以後，他就隻能是她的守護者，隻能遠遠地看著她，默默地守護她一輩子。
瑰朵胸口又感到一陣抽痛，焦急又無奈地看著他：“你……你怎麼……”
她哽住了，你怎麼這麼傻，這樣一來，你每天都會這樣受盡痛苦的折磨，她幸福平安地生活著，而你卻隻有遠遠地看著她，絕望至極，不……不該這樣……
她忽然盯著尹天石，大聲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幹脆告訴她，把你們以前的事都告訴她！”
尹天石渾身一震，轉頭看著瑰朵，眼神猶疑不定。
“就是這樣！”瑰朵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把她失去的記憶全部告訴她，讓她知道曾經都發生了些什麼，讓她知道原來她的生命裏還有你這麼重要的人。”
尹天石回過頭繼續看向黑暗中的城市，怔怔地出神，好半天才緩緩搖頭：“不，我不想再破壞她平靜幸福的生活，也許我本來就不該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以前，我可能是太自私了，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害得她一次次遭遇危險甚至差點失去生命……”
他哽了一下，眉頭緊蹙，深深地呼吸，可卻讓人聽得出那呼吸裏難以克製的顫抖。
“現在，她好不容易重新過回了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再影響她，不想再給她帶來任何的煩惱，就讓她……忘掉我吧，也許，這是命中注定，這才是命運對她最好的安排。”
瑰朵看著他，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隻能搖頭再搖頭。
明明他心中對那女子萬般不舍，卻又甘願這樣忍痛放棄，明明離開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可他卻偏要留下來去受那無盡的折磨。
瑰朵真的搞不懂了，她實在無法明白這無比複雜又糾結的心思，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千回百轉的情感，為什麼就不能簡單直接明了呢？
沉默良久，尹天石忽然說道：“瑰朵，別再對我使用讀心術了，人的心實在太複雜，並不都像你那樣簡單明亮，你看得越多，就越容易沾染上煩惱，事不關己，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他站起身，仰著頭閉上了眼睛，就連這樣舒展一下身體，都有一種牽扯著般的疼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道：“你先回飛船那兒去吧，我還有些事要去做。”
瑰朵一直呆呆地看著他，這會兒忽然見他站起身要走，剛想問便已了然，不禁吃驚道：“你還有母親？”見他向自己看來，忽然明白了，“哦，我知道了，是你在地球的養母，可是……你是來曆練的，怎麼會有地球人做你的養母？”
“我不僅有養母，還有養父。”他眉頭微皺，“隻是他已經不在了……你不會明白的，所以，別再跟著我了。”
說著便已騰雲而起，低頭看著瑰朵。
“天快要亮了，回那個山洞去吧，否則，地球人會對你大驚小怪的。”說完便轉身疾速飛走。
瑰朵很想跟上去，可又知道他不願自己跟著，隻得望著他漸漸遠去，看了看天，的確快要亮了，她也不想被地球人發現自己的存在，隻好往山洞所在的那個方向飛去。
飛了一會兒，發現下麵有一條河流，想了想，又四周看了看，忽然一頭紮進水中就不見了蹤影。
再冒出頭時，已在那山洞裏的天然水池中，她微微一笑，騰身而起，水池中翻開一朵水花，將她穩穩地托住，她慢慢走向池邊，腳底一步翻開一朵水花，如履平地。
——
這麼多年過去了，尹家老房後麵的那一片竹林卻絲毫不見衰敗，反而越發地蒼翠茂盛，細長的竹尖自然地彎垂，重重疊疊，密密實實，在將明未明的天色裏，一片片墨綠的竹葉在微風中沙沙地低唱。
尹天石從竹林中一穿而過，泥土濕潤的芬芳和著竹香撲鼻而來，這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每晚偷偷溜出去跟靈師修習，趁天還未亮又悄無聲息地穿林而歸。
他稍頓了頓身形，仔細聆聽屋內的聲音，聽到了母親睡夢中悠長的呼吸，便知道她身體狀態還保持得很好，不禁放下心來，微微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
仰頭看著這幢讓他有歸屬感的老房，這些年，房子外觀又明顯破敗了些，母親一人在家，雖仍身體健康，但年老孤獨，哪有精力再維持這些。
心裏頓時急切起來，穿進自己臥室的窗口，看了一下，臥室裏竟仍像他常回來住時一樣，床上被褥整潔幹淨，書桌上收拾得一絲不苟，連地麵上都幾乎沒有灰塵。
尹天石頓時眼眶一熱，忙忍住了，輕輕開門出去，四下環顧，客廳與飯廳都仍像父親在世時那樣，家具擺設一樣也沒變。
走到電視櫃旁，拿起那個嵌有父親照片的相框，父親慈愛又寬容的笑臉，讓他再也忍不住滿眶的熱淚。
樓梯上急急的腳步聲響，尹天石抬頭望去，宮子衿手扶著欄杆，大驚又大喜地望著他：“天石，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手一鬆，人便向後倒去。
尹天石大驚，忙飛身過去抱住了母親，沒讓她從樓梯上摔落下來。
“媽！媽！”他搖晃著母親，緊張害怕之至，“媽，你醒醒，你醒醒……”
宮子衿悠悠醒轉，睜開眼，看見日思夜想的兒子就近在眼前，仿佛一場長夢終於夢醒，眼淚頓時便流了出來：“兒子，你真的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尹天石心中愧疚之至，緊緊擁抱住母親。
“媽，我回來了，對不起，這一次讓你等得太久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浸濕了母親背部的衣衫。
宮子衿輕拍兒子的背，心裏快慰至極：“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尹天石輕輕鬆開母親，看著她明顯蒼老消瘦了的樣子，心裏更加愧疚無比。
“媽，對不起，我沒來得及跟你道別就離開，這些年，你一定為我擔了不少心。”
宮子衿伸手捧住兒子的臉，自己流著淚，卻心疼又慈愛地拂去兒子臉上的淚水，輕輕搖頭。
“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離開，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擔心，我知道我兒子的本事，我知道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尹天石含淚點了點頭，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將額頭貼在母親的額頭上，這是他小時候與母親親近時最喜歡做的動作。
母子倆坐在樓梯上，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尹天石忽然省起。
“樓梯上涼，媽，我們去客廳裏坐吧。”說完便抱著母親下了樓梯走到客廳裏，讓她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在她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