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這半年的時間裏，發生了許多事情，朝代更替，皇位易主，算是其中最大的震蕩。
懷城，當安懷長公主知道自己送出那一封信後，就再也回不到當初了，但是她依舊還是這麼做，算是……給她完顏氏的所作所為贖罪了吧。
可是，她也沒有想到所有的一切會來得這麼快。
輕聲一笑，安懷長公主搖了搖頭，繼續垂下頭摩挲著手裏飛線的錦繡牡丹帕子。
“皇姑。”門口處傳來聲音，帶著幾分不安。
安懷長公主眯了眯眸子，緩緩抬起頭來，待得看到那道瘦削的身影時，不由皺了皺眉頭。
“怎麼穿了這麼少。”安懷長公主歎了一口氣，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向完顏蕭，“得多照顧自個兒的身子才是。”
“皇姑，蕭兒無事。”搖了搖頭，來人目光略微愣，看著安懷長公主的眼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一會兒，安懷長公主將完顏蕭拉進了屋裏，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置他的手心裏，再輕聲一笑，“蕭兒，如今可不能夠喚皇姑了，姑姑就是姑姑。”
安懷長公主這句話說的頗為灑脫，完顏蕭的身子卻是怔了一下，繼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是啊，他已經知道了，那麼他來隻是為了什麼呢？為了確定一下他是否真的已經失去了的那些東西嗎？
“怎麼？蕭兒後悔了？”看著完顏蕭有些愣怔的模樣，安懷長公主噗嗤一笑，搖了搖頭，“當初那封信送出去的那一刻，蕭兒就該明白了，如今這一切，還有你我二人所作所為在其中。”
“不，我不是後悔。”愣了一下，完顏蕭似乎醒悟過來了一般，猛地搖頭，“皇姑，姑姑，我沒有後悔，我隻是……”
隻是有點兒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
“不必覺得難過。”安懷長公主笑了笑，聽到完顏蕭這麼說，那麼她就能夠放心許多了，“你本就不該生在帝王家，你有這般的仁慈，帝王家哪裏是你能夠玩得過的？傲兒他可有把你當作兄長，你父皇他可有將你當作孩兒疼愛？”
她不是想要讓完顏蕭將以往的事情恨起來，她隻是告訴他一些事實，在這個時候會被忽略的事情。
安懷長公主的話一說出來，完顏蕭的臉色便變了，再燈火搖曳下，透著幾分蒼白。
許久之後，完顏蕭輕輕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眯了眯眸子，安懷長公主嘴角勾了一絲嘲諷的弧度，“蕭兒，你是不是覺得皇姑心狠？”
“不，沒有。”完顏蕭猛然一怔，繼而搖頭。
“蕭兒，皇姑也曾經想過，在傲兒問我借兵之時，我該不該借給他。”在完顏蕭不說話的時候，安懷長公主再度說開了，“我差一點兒……就答應了他。”
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安懷長公主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完顏蕭詫異了一下，嘴角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皇姑她借兵給完顏傲，說起來似乎是理所應當之事，可是皇姑那時候若是斬釘截鐵說不借，或許他還會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皇姑卻是答應了借與他，最終卻是擺了他一道。
他始終覺得此事有愧。
“蕭兒，我所做的，不過是想要讓此事快些平靜下來罷了。”似乎猜透了完顏蕭心裏所想，安懷長公主嘴角勾了一絲弧度，聲音裏帶著幾分不知名的笑意。
完顏傲他第一次既然能夠拿完顏蕭的性命來威脅，就注定這個是個無情無義的君王。
她不想讓這樣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做出一些和他父王同樣的事情。殘殺忠良後，再為了不讓他人知曉而遮遮掩掩一輩子？
再之後又為了不讓其子孫後代發覺而想方設法將其一家滅族？這樣的事情，他們完顏氏有一人做了，就已經足夠使整個完顏氏蒙羞了。
“姑姑，你之所以對傲兒如此，是不是因為我的事。”許久之後，完顏蕭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聲音裏帶了幾分讓人無奈的感慨。
安懷長公主其實在心裏早已經料到了完顏蕭究竟在愧疚什麼，聽到他終於將這句話問了出來，反而鬆了一口氣。
若是她貿貿然去找完顏蕭開口說此事，反而不見得會有效果，倒像是自己專門去安慰他一般。
而他既然問起來，便就能夠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
“蕭兒，此事不是為了你。”嘴角露出一絲弧度，安懷長公主平靜的搖了搖頭，眸光裏多了幾分讓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就當做是為了還債吧。”
隻是若是父皇知道了她所做的，恐怕不會原諒她了吧？
“還債？”完顏蕭驚了一下，瞪大了眸子，“姑姑你欠了慕容清風什麼嗎？”
“不是欠了他。”安懷長公主眯了眯眸子，聲音裏帶了幾分莫名的笑意，“是欠了葉家，當初若非是葉家，咱們完顏氏不可能可以坐到那個位置，如今既然葉家做了那樣的選擇，那麼我便當做順應民心了吧。”
如今外頭傳來消息，新帝登基後，在舉薦之事上開科舉考試，給寒門學子又多了一條路可走；對外與匈奴國簽訂盟約，兩國互通貿易，免匈奴國從屬之位，在匈奴國改國號為魏時送去賀禮典賀，使得兩國百姓前所未有之和諧；對內輕徭薄賦，興建水利，免百姓天災之苦。
如此種種，皆是他們完顏氏帝王所不曾做的，如今算是真正給百姓帶來了福祉了。
有這樣一個帝王所在，哪怕她再怎麼不對不起完顏氏的列祖列宗，至少能夠給她父皇一個交代。
父皇他，想要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兄長繼位不曾開創，傲兒繼位也不曾做到，那麼……交由別人來做，也算是讓完顏氏贖了一份罪孽。
可是這些哪怕說得再怎麼冠冕堂皇，安懷長公主自己心裏還有一個最深的秘密。
她想要為葉木報仇。那是她的所愛，一輩子的愛與敬重的人，沒有人知道這麼多年她有多麼的痛苦與自責。
如今一切，總算是了結了。
“姑姑，你……”看著安懷長公主突然從眼裏落出來的淚水，完顏蕭一下子就愣住了，手足無措的掏出帕子，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無事。”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安懷長公主倒是頗為平靜，伸手接過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繼續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蕭兒你隻要記得，如今的一切你都不需要有任何的負擔，便是沒有我做的這一切，咱們完顏氏家的這一片江山，也是保不住了的。”
安懷長公主說的平靜而篤定，就仿若是什麼事情本該如此一般。
完顏蕭嘴角動了動，捏著帕子垂下了頭。
挑了挑眉頭，安懷長公主眯了眯眸子，問道:“蕭兒，你覺得慕容清風這個皇帝如今做得怎麼樣？”
“外頭百姓所傳，甚好。”眼裏掠過一絲感慨，完顏蕭麵色有些複雜的開口。
雖然他不曾學得帝王之術，但是就百姓所言，他也知道慕容清風是一個被人稱頌的好皇帝。
點了點頭，安懷長公主再度問道，“那你覺得他對你我如何？”
“我們？”完顏蕭沉吟了一陣，繼而開口，“對於我們，慕容清風倒是算寬宥的了。”
“是啊，算是寬宥。”安懷長公主點了點頭，輕笑了一聲，雖然這寬宥是她用那個條件換來的，但是她至少能夠相信，慕容清風不會食言。
他沒有趕盡殺絕，而懷城……她答應了慕容清風在十年之後親手奉上。
也有人道她是為了自己的安穩而背叛了整個完顏氏，但是那又如何，活了這麼久，她總算能夠遵循本心的活一次，就便比什麼都足夠了。
“既然如此，那便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安懷長公主微微一笑，倒是看得開，“能夠留下完顏氏的血脈，總比滅族斷宗要好。”
“是。”嘴裏湧上一股苦澀，完顏蕭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他認可安懷長公主所言。
完顏蕭能夠解開心結，安懷長公主也算是解了心裏的一件大事，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當下笑了笑，“蕭兒，我決定了，後天一早就啟程去西北，你和念莘好好留在懷城。”
“姑姑又要去西北？”目光裏晃過一絲詫異，完顏蕭瞪大了眸子，在今年一年之間，安懷長公主已經去了兩次西北之地了。
“嗯。”揉了揉眉心，安懷長公主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
如今正直草黃，西北的風光，怕是又格外的別致。
“姑姑……”如今的天氣，完顏蕭有些擔憂安懷長公主的身子，當下開口想要勸阻，但是那話還不曾說道一半便被安懷長公主所打斷。
“好了，蕭兒，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著罷，念莘想必早就在等你了。”看著完顏蕭，安懷長公主歎了一口氣道。
哪怕是心裏再如何不同意，看到安懷長公主如此模樣，完顏蕭也知道自己勸阻不了了，當下點了點頭，恭敬的請辭告退。
待得完顏蕭走後，安懷長公主起身攏了攏衣裳，緩緩地走到窗前，望著那輪明月，便又是一夜未眠。
大漠的夜，是否和懷城的同樣冰冷孤苦無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