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近半，月約滿，離人抬頭看，故鄉月圓同他鄉。
夜風徐徐，宮人太監們一個個在宮裏侯著，雖說困意襲來，但卻不敢有半分懈怠。
恭敬地彎著身子，眼裏卻是多了幾分疑惑。
這深夜了，陛下突然來到鳳儀宮作甚？
不是前幾日都已經封宮了麼？陛下這突然來了，倒是讓她們好一陣惶恐不安。
好在這個殿，她們打掃清理算不得偷懶，皆是處處用心，點點盡力。
殿內，完顏傲坐在榻上，身前擺了一壺酒，白玉瓶身，在這樣的夜裏，格外的晶瑩剔透。
散發出的柔和月色，可與月光相爭輝。
完顏傲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歎了一口氣給自己倒上一杯，緩緩地放在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對麵。
再度給自己倒了，卻是一口入喉，一飲而盡。
三杯過罷，完顏傲扔下手裏的酒杯，任由其落在桌上，發出啪嗒清脆的響聲，順帶著打了幾個旋兒。
葉嫋嫋，朕以為能夠等到你回來的時候再踏進這裏的，卻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
朕以為你終究是有幾分情義的，卻沒有想到你會做得如此之絕。
這一輩子，葉嫋嫋，朕猜不到的太多了……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想起今日朝堂上，群臣驚慌失措的給自己彙報那些所謂的“傳聞”，目光裏晃過一絲歎息。
如今，到底是誰逼誰了？
嫋嫋，你要嫁給慕容清風，可曾想過，你的玉碟還在我完顏家的祠堂裏供著，上頭寫的，還是我完顏傲之妻！
當真是做得出來啊……就這麼想看他完顏傲的笑話？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完顏傲搖了搖頭，如今的情況下，葉嫋嫋又有什麼做不出來呢？
當初她毅然決然毫不留戀的離開的那一夜，他不就該做好準備了嗎？
贏，則絕處逢生，敗，則萬劫不複。
可是，這些事情卻不能夠隻怪他一人了，嫋嫋，這一輩子，其實朕才是最無可奈何的那個人。
如今的一切，他也是被逼的不是？
想要的，不曾有，不想要的，卻是留下了。
但是，嫋嫋，既然你要玩，那麼朕就陪你玩，用整個天下陪你玩！
眸子裏閃過一絲狠厲，完顏傲伸手將對麵那杯酒端了過來，又是一飲而盡。
“嫋嫋，你不喝酒，朕今夜……酒當你喝下了，就當你，答應朕的話了……”嘴角勾了一絲弧度，完顏傲轉身朝外走去。
“這座殿，朕今後每夜都會過來。”路過那些個戰戰兢兢的宮女身邊時，完顏傲丟下一句話後飄然而去。
宮女們麵麵相覷，一個個不知所措，卻是齊齊應下。
“公主，把藥喝了罷？”懷城公主府裏，丁嬤嬤端著一盅藥湯過來，目光落在那坐在軟榻上不知在琢磨什麼的女子，目光裏閃過一絲歎息，一絲心疼。
便是她進來之時公主都不曾發覺麼？
直到丁嬤嬤走近，輕輕地拍了拍長公主的手臂，安懷長公主才仿若剛剛回過神一般，猛然轉過頭，目光裏帶了三分疑惑。
“嬤嬤，怎麼了？”安懷長公主如是問道。
當目光落在她手裏端著的湯藥時，不由歎了一口氣，撅了撅嘴，無奈道，“嬤嬤，說了我那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一點點風寒，便是過上幾日便好了，你何苦日日要我飲下這東西。”
“公主，你若是不飲下，嬤嬤會睡不著覺的！”桂沐走進來，手裏端了一盤蜜餞，“你還是喝了罷，奴婢給你端了零嘴兒過來，可以去苦味兒。”
說罷，眨了眨眼睛，目光裏滿是笑意。
丁嬤嬤瞪了桂沐一眼，卻是難得沒有阻止她。
嗤笑一聲，安懷長公主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那碗湯藥，一飲而盡。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她哪裏會看不出來？
偏生還要說得如此的好聽，當真是讓她有些無可奈何。
看著安懷長公主乖乖的將湯藥喝下，丁嬤嬤和桂沐二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公主的身子便不曾好過，而喝湯藥也是不同往日那般一端來就喝了。
似乎是在抗拒？
這個想法在兩個人心裏閃現，桂沐和丁嬤嬤瞬間就慌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想方設法的要讓安懷長公主喝藥。
而在一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什麼大事發生的兩個人，在昨天也終於知道了自家公主殿下神色恍惚是為了什麼。
盯著安懷長公主將碗裏的湯藥喝得幹幹淨淨，丁嬤嬤朝桂沐使了一個眼色，桂沐將湯盅接過，恭敬退了下去。
丁嬤嬤行至安懷長公主的身邊，手指輕輕的落在了安懷長公主的肩膀上，聲音聽起來仿若兒時最溫柔的那首歌。
“公主，老奴伺候你這麼多年了，公主對老奴可謂是不曾隱瞞什麼。”看著安懷長公主突然抬起的頭，丁嬤嬤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公主，你就是沒有告訴老奴什麼，老奴也是能夠猜得出來的，在公主身邊這麼多年了，公主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老奴又怎麼會不知道？”
安懷長公主眸子裏閃過一絲驚疑，過了一會兒又恢複平靜，是了，她不是也不曾特意隱瞞嗎？
隻是明眼人能夠看出來，不願意看不出來的人看不出去，不想讓那個人知道，那個人不也是不知道嗎？
“殿下，容老奴說道一句，長公主殿下是當真不打算將懷城的兵借給陛下嗎？”眸子裏晃過一絲歎息，丁嬤嬤無奈的問道。
昨日裏陛下讓人送來一封信，特意派了大臣過來，說是想要同公主殿下借三萬大軍。
然而，那使臣的話不曾說完，便被自家公主給打斷了，而且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當時的情景，便是自己都驚了一下。
而那個使臣，更是臉色不悅，但還是恭敬的離開了。
隻是想想，丁嬤嬤卻是覺得膽戰心寒。
她不是公主，沒有能夠考慮多難麼多的事情，但是她知道，得罪了陛下會是個十分錯誤的選擇。
“不借。”然而，聽到回答她的，仍舊是安懷長公主斬釘截鐵的聲音。
隱隱約約，似乎聲音裏還帶上了幾分不耐。
丁嬤嬤身子驚了一下，“公主，這又是為何呢？”
“為何？”安懷長公主嗤笑一聲，“陛下不是說，想要借兵去西北嗎？既然是如此，那本宮將兵親自派去西北，不也是一樣的嗎？橫豎是為了抵禦外敵入侵，隻要是兵去了便是罷了，何必一定要從本宮的手裏將兵符拿去。”
兵符，可是她能夠穩守這座懷城的唯一籌碼。
若是當真這麼簡單就交了出去，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既然如此，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不借，隻要兵符還在自己的手裏，那麼她安懷就能夠將這懷城守下去！
“公主，可是既然公主和陛下的決定是一樣的，公主為何不索性答應了陛下，若是陛下真以為公主不肯，誤會了可要如何是好？”丁嬤嬤歎了一口氣，聲音裏仍舊有些勸說。
“誤會就誤會吧。”許久之後，安懷長公主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嘲諷，“本宮不管怎麼樣，還是他的姑姑。”
隻是，這父子二人，“誤會”的事情還少了嗎？
既然不差這一星半點，那麼她安懷又怕什麼？
“長公主還是過不去葉少將軍那一關嗎？”許久之後，丁嬤嬤垂下眸子，緩緩蹲下身，看著安懷長公主的眼睛道。
身子猛然一怔，安懷長公主別過了頭去，目光裏多了幾分閃躲，好一會兒，才聽到安懷長公主近乎呢喃的話傳來，“嬤嬤，從他死的那一刻起，安懷活著便不是為了自己而活，我當時隻覺得他的死有蹊蹺，所以我想要查清楚，可是後來能夠如何？”
苦笑一聲，安懷長公主的眸子裏染上了幾分絕望，“知道了，就更是痛苦。我甚至為他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雖然不能夠報仇，但是不代表她沒有恨。
她恨自己的皇兄，怎麼能夠下得那個手，她也恨自己的身份，不能夠為他報仇。
可是，恨有什麼用呢？便是再恨，她也隻能夠藏著掖著，當做不知道不是嗎？
不過她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她終究還是能夠幫他一些事情的。
因為有的事情，她做不了，不代表別人做不了。
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再這樣的斜陽草暮裏，若是曉得分外淒涼。
丁嬤嬤看著看著，便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目光裏多了幾分歲月留下了的感傷。
“公主殿下，葉少將軍若是知道公主對他的心意……”話說道一半，丁嬤嬤卻是停了下來，已經不可能了的事情，哪裏還有什麼若是？
“嬤嬤，他知道的。”嘴角彎了彎，安懷長公主眯了眯眸子，臉上帶了三分狡黠，“我怎麼會不讓他知道呢，雖然他不愛我，但是他會記得，那個曾經跟在他身後的安懷對他的一份情，至少能夠知道我不會和兄長那樣做出那些事情。”
頓了一下，安懷長公主再道，“更何況，若是他如今還能夠看得到，會不會在心裏想，下輩子就這樣和我在一起？”
說完這幾句話，安懷長公主許久沒有色彩的眸子突然變得閃亮起來，如同那黑夜裏陡然出現的一輪明月，如同那方向難尋時出現的一盞燈盞。
然而，明明看到安懷長公主笑了的，該心裏開心的丁嬤嬤，卻在此刻無比的難受起來。
她以為自己很懂安懷長公主了，她把她一直當做孩子，卻不知道……原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的公主居然經曆了這麼多。
輕輕抓住安懷長公主的手，丁嬤嬤堅定道，“公主，葉少將軍都會知道的，他會看的到了，公主為他做的一切，他會在下輩子還你了。”
“下輩子嗎？”然而，安懷長公主卻在這一刻似乎迷離起來了，“丁嬤嬤，你說一個人真的會有前輩子，今生和下輩子嗎？”
“你說……會不會我這一輩子就是最後的那一輩子，我和他，注定就是有緣無分呢？”
安懷長公主這句話說出來，丁嬤嬤心仿若被戳了一個窟窿，生痛！
“怎麼會。”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但是丁嬤嬤還是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公主殿下，不會的，這一定是第一世，老奴聽以前的老人說，第一世會痛苦一些的，求而不得，到了後來才會珍惜。”
“是這樣嗎？”安懷長公主微微一笑，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兩個人卻說的比任何時候都真。
“是的，當然是的！”重重的點頭，生怕安懷長公主不相信自己的說法。
“既然是這樣，嬤嬤，我想快點兒去找他了。”眨了眨眼睛，安懷長公主臉上露出了幾絲紅暈，“我覺得……這一世若是我先遇到他，說不定他就會喜歡我了，下輩子，我不想又晚了。”
“公，公主……”丁嬤嬤一愣，眼裏的神色頓時變得惶恐起來，“公主你不能夠……”
“放心！”嗤笑一聲，安懷長公主眸子裏突然一晃而過讓人心驚膽戰的神色頓時消失殆盡，拍了拍丁嬤嬤的手背，安懷長公主勾了唇角，“嬤嬤不要擔心我做傻事，我還沒有把事情做完呢。”
“什麼事兒？”丁嬤嬤聲音裏帶著滿滿的慌張。
“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風景，幫他守住他想守住的東西。”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安懷長公主的聲音莫然的堅定起來。
西北之地灑了他的血，便是再如何，她也不會讓他曾經的輝煌化為泡沫。
嘴角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安懷長公主抬起頭看了看外頭，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丁嬤嬤，聽說葉家姑娘要嫁給慕容清風？”
“是。”丁嬤嬤聽到安懷長公主這句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樣啊……”眨了眨眼睛，安懷長公主歎了一口氣，“去參加她們的婚事肯定是行不通了，不過，這個禮還是能夠送的。”
“公主打算送什麼？”心裏咯噔一下，丁嬤嬤忍不住開口問道。
“秘密。”輕笑了一聲，安懷長公主輕輕的拍拍手，聲音聽起來是十足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