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走,昨夜公子……”東顧看了眼正在收拾葉青鬆書桌的人,躊躇了一下,走了過去。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道,莫要磕磕巴巴的。”西走的手繼續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擺放齊整,頭也不抬的回道。
這姿態,端的是從容不迫,這話語,更是絲毫不留情麵。
“你……”東顧被他一噎,臉上不禁有了幾分憤憤之色,若非昨夜並非是他守夜當值,他又何必過來問呢?
哼了一聲,還是放弱了聲音,“昨夜,咱家公子何時才歸來?”
收拾的手一頓,再次動作起來之時,話語隨之響起,“子時三刻。”
“子,子時?”東顧一驚,眸子頓時瞪得老大,“怎的,怎的會那麼晚?”
“怎麼會那麼晚?”聽了東顧這句話,西走冷冷一笑,將最後一本書擺放齊整後豁然轉過頭來,“我還想問你呢,公子不回來屋裏便算了,你還讓他去喝酒?當真是以為將軍不罰你就是不曉得了?”
“我,我不是……”東顧趕忙擺了擺手,臉上也多了幾分委屈,“不是。”
昨夜那事兒,他哪裏敢攔著公子啊,西走他是沒有看到,這才如此說道。
“哎呀!”跺了跺腳,東顧歎了一口氣,“如今說什麼都遲了,我要是曉得公子會這麼晚回來,就該,就該……”
“該如何?”西走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等著東顧接下來的話兒。
“就,就該同公子一道前去的。”東顧咬了咬牙,點頭道。
嗤笑一聲,西走冷冷一乜,轉身就走,“我還以為,你會有膽子攔住公子呢。”
“我哪敢啊。”東顧搖了搖頭,仿若沒有聽出西走話裏呢嘲諷,拔腿跟了上去,“哎,你去哪兒啊?”
步子一頓,東顧立馬停下步子,看著自個兒的鼻尖離那灰色的衣袍不到一寸之距,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脯?
“公子該沐浴好了。”平靜的回頭看一眼,西走淡淡道。
“哎呦!”一拍自個兒的腦門,東顧眼裏閃過一絲懊悔,方才跟著西走一路過來這兒,都忘了自家公子還在沐浴了!
看著飛奔趕回裏屋的人,西走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輕輕歎了一口氣,也跟了過去。
公子他如此,可如何是好啊?
“西走,西走,快來!”剛回到裏屋,便看到東顧一臉焦急在門口朝著自個兒揮手。
西走臉色一變,大步走上前去,“怎的了?可是公子出何事兒了?”
“不,是,哎,也不是。”東顧擺了擺手,說得越發的語無倫次。
西走眸子閃了閃,徑直繞過東顧,衝了進去。
待看到那正靠在浴桶合了眼,甚至有了幾分微微的鼾聲的人時,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
“西走,這,怎麼辦啊?”看著自家公子如此模樣,東顧不禁有些焦急。
那頭將軍還等著見人呢,可看自家公子的模樣,顯然是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西走在心裏搖了搖頭,“你同我將公子扶到床上去,莫要讓公子醒了。”
“那將軍那兒……”
“將軍那兒,我去說道便是。”
一路上,馬車走的緩慢而平穩,在裏頭的葉嫋嫋,坐的也甚是安穩。
四處打量了一眼馬車裏頭的周遭,葉嫋嫋無聲的笑了。
皇室的物什兒,向來便是做的如此的精致,且別出心裁。
便是這外頭看起來如此的普通簡樸,這裏頭啊,還是無不精心的裝潢,修飾。
讓人一進去,便能夠察覺到其與普通人家之不同。
搖了搖頭,皇室便是皇室,裏頭的門道,又哪裏是小民能夠去想得到的呢?
蘇七在外頭隨著馬車一步一步走著,本是後頭還有一趟馬車是供其使用的,但蘇七琢磨了一下,還是亦步亦趨的隨在了葉嫋嫋的馬車旁。
“葉小姐,若是馬車顛簸了,還請立即告知雜家。”看不清裏頭的人究竟是何表情,蘇七隻得在外頭躬身示禮道。
“有勞蘇公公了,這般便好,我無事兒的。”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心裏頭的思緒,葉嫋嫋先是一愣,繼而點頭回聲道。
聽到葉嫋嫋清潤如泉水卻又絲毫不失禮的聲音,蘇七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身子再度躬了躬,嘴角彎了彎道:“葉小姐客氣了,這是雜家該做的,葉小姐無需如此。”
想著這個女子原本也是個無辜之人,蘇七心裏不禁多了幾絲憐憫,便多側目看了幾眼。
隻是到頭來,卻也隻能夠化為一聲歎息。
便是再如此無辜又能夠如何?
陛下決定了事兒,誰又能夠說錯了呢?怪隻怪,這個女子,生在了權勢滔天的葉家。
也怪她,是那個人的女兒……
“葉小姐,你在宮裏頭之事,陛下已經安排雜家吩咐好了,葉小姐入宮後,隻管安心養身子便是,隻管隨意便是。”在心裏琢磨一陣後,蘇七終究還是不由自主的開了口。
便讓這個孩子,過上這最後一段安生的日子罷,這今後,指不得如何呢。
馬車裏,葉嫋嫋一愣,繼而點了點頭,“多謝公公告知。”
“葉小姐客氣。”蘇七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言語。
一刻鍾後,馬車緩緩駛進厚重莊嚴的宮牆。
葉嫋嫋手指不由自主的縮緊,便是這堵牆,埋葬了自個兒的歲月,更是讓自個兒死無全屍。
然而,即便是如此,前仆後繼之人,依舊是如此之多。
隻可惜,皇室給的恩寵,當真是沒有幾個人能夠有福享的啊。
輕輕的搖了搖頭,葉嫋嫋緩緩地閉上了眸子。
馬車咕嚕咕嚕的駛進南門,帶著浩浩蕩蕩一眾人,馬車裏的人,雙目微垂,眼睫在時不時飛進那被風吹起一個角的簾子的日光投下一片若有若無的陰影。
輕輕一聲歎息,若是自個兒不曾記錯,這堵宮牆,能夠乘馬車而進之人,除了皇室之人,便是有當今陛下隆恩聖喻的那些罷。
而她葉嫋嫋,一介女子,無才無德,無位無份,何德何能?
他完顏朝遠,當真是煞費苦心了啊……
“葉小姐,到了,還請葉小姐下來罷。”軲轆轉動聲一停,蘇七有些尖細的聲音適時響起。
簾子外頭,影影綽綽,葉嫋嫋不曉得這是到了那個宮裏頭,隻是心裏,卻是莫名的覺得熟悉。
“有勞蘇公公了。”輕輕頷了頷首,葉嫋嫋眸子裏閃過一道深色,既來之則安之。
這座皇宮,她終究是又一次來了。
“瑞珠。”葉嫋嫋輕聲喚道。
“啊,是小姐。”身子猛地一震,聽到自家小姐呼喊之聲,瑞珠立馬回過了心神,隻是眸子還是不免有些恍惚。
這便是皇宮嗎?她瑞珠,這輩子,竟然有機會能夠來到這個地兒?
不必葉嫋嫋多說什麼,瑞珠自然曉得自家小姐喚自個兒所為何事,當下朝蘇七福了福身,看了眼左右上來的兩個嬤嬤道:“蘇公公,奴婢背我家小姐下來罷。”
把小姐交給這些人,她也著實有些不放心。
蘇七一愣,看著瑞珠的眸子裏帶上了幾分驚詫,這麼個瘦弱的丫頭,當真能夠背將起裏頭的葉小姐?
想了想,嘴角動了動,正欲拒絕之時,隻聽道一陣沉穩而不失溫柔,緩慢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從幾人的前頭傳來。
“還是讓她們去罷,你這丫頭,也是如此之瘦,若真是讓你去了,你家小姐磕著碰著了,莫說你家小姐不責怪你,你的心裏頭又過意得去?”一番話,既為葉嫋嫋考慮周全,又不曾讓瑞珠心裏難受,也解了蘇七之圍。
可謂是,一箭三雕。
看到緩緩過來的身影,蘇七趕忙躬身一作揖,“老奴見過皇後娘娘。”
“蘇公公免禮,不是同你說過了,讓人過來時便先來通報的嘛。”笑著朝蘇七點了點頭,寧解語對著身邊的宮女道。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隻見那宮女的臉上已然是一片誠惶誠恐之色。
“起來罷。”看了看地下的那人,寧解語輕聲道:“今日是葉小姐來鳳儀宮之日,加之你不曾耽擱了事兒,本宮便不罰你,你且記得今日之事,今後莫要再犯才是。”
“還跪著作甚?起來罷。”寧解語身後的於嬤嬤皺了皺眉,看著這個宮女道。
“是,是,多謝娘娘。”忙不迭的站起身來,小宮女退至一旁,臉色不禁一陣紅一陣白。
而一旁的瑞珠早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看得有些癡傻,而她此刻的目光卻還落在那道身著金鯉色的宮裝,雍容華貴的女子身上。
看到皇後這般速度便來了,蘇七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卻也退至了一旁。
“這個裏頭,便是葉家姑娘了罷。”溫柔的聲音,帶著絲絲的笑意,與之方才同蘇七言語,又或是訓斥宮女之時,全然不同。
“民女葉嫋嫋,見過皇後娘娘。”馬車裏,葉嫋嫋緩緩睜開眸子,輕聲道。
“嫋嫋,弱柳扶風若嫋嫋,好名字。”點了點頭,寧解語笑了笑上前一步。
而這個時候,瑞珠也總算是回了神,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奴婢瑞珠,見過皇後娘娘。”
“起來罷。”掃了眼地上跪著的人,寧解語眼裏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方才就是這個丫頭說是要去背葉家姑娘,看似一個小小身板,當真有如此大的力道?
寧解語心裏疑惑,不禁想起了葉府之人,盡數是武將,雖早已曉得,葉嫋嫋著著時時是當作大家閨秀來教養的,但她身邊之人……
罷了,還是尋個機會好生試探一下,免得接下來之事出了岔子。
看著那隻離車簾愈發的近了的手,葉嫋嫋在心裏呼了一口氣,先一步將簾子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