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挑眉,葉青鬆嘴角動了動,直覺告知他,韓莫這個人,定然不會隻是特意過來瞧瞧他在作甚,又或是為了那個事兒而過來。
即便,他心裏是對此事樂見其成的,沉吟了片刻,卻還是沒有問出聲來。
他更曉得,若是不願說之事,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卻是比之任何一個人都要有主見。
輕輕的點了點頭,葉青鬆道:“那你便早些回去歇著罷,明早,我會去的。”
“嗯。”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韓莫眯了眯眼,敏捷的身影又是瞬間消失在一片朦朧的夜色裏。
少年的嘴角揚了揚,牽起一個帶著三分嘲意的弧度。
卻不知,這個笑容裏,嘲的是何人,諷的又是何人。
韓莫的身子在黑夜中的葉府轉了一圈,最終行至一處無人之地,看了看那幾人高的葉府厚牆,輕輕哼了一聲。
隻見那身子如衝天的鴻雁一般,腳尖在地上一點,前一息還在牆內的身影,轉瞬間消失不見。
整個動作,卻是端的行雲流水,姿態優美不曾發出一星半點兒的聲響。
落在葉府外頭的韓莫身子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眸子的複雜融入夜色,身子如同一根離弦的箭般消失在了巷道裏。
若是此刻有人打此經過,定然隻能夠感覺一陣風突然猛地在自個兒身邊刮過,帶起十分寒意。
韓莫疾馳在黑夜裏,似乎整個天地間皆為其道,為其展開,徐徐鋪之。
約摸一刻鍾,韓莫的身子緩緩地停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向那外頭掛著幾個大紅色燈籠的客棧。
夜風一吹,即便是有了一層籠罩,那紅色的火燭還是隨之搖擺了幾下,漾出一圈火紅色的尾巴。
借著這紅色的火光,隱隱約約的映出匾額上頭的四個大字。
來福客棧。
韓莫嘴角彎了彎,身子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原處。
“客官,店裏已經打烊了,你看可否尋尋別家的……”此刻的來福客棧一樓裏頭,隻有一個店裏的夥計在擦拭著桌子。
抬起頭,看到一個垂著頭的身影進來,店小二的眉頭皺了皺,正欲出口嗬斥,但似乎想起什麼,身子微微一顫,說出口的話不由自主便客氣了許多。
韓莫緩緩地抬起頭,冷冷地看了眼那個店小二,開口道:“我來尋你們林柱。”
聽到這個聲音,店小二還擦拭著桌子的手瞬間頓了下來,手指也隨之一抖,待得抬起頭,看清那昏暗中人影的模樣時,瞳孔猛地一縮。
嘴唇也不由自主的抖動了起來。
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的店小二,韓莫徑直朝著裏頭的某處走去。
直到那道不疾不徐,駕輕就熟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店小二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竟然是他!那個他一度出現在自個兒夢裏的嚇得他從午夜夢回便睜眼到天明的孩子。
那個有如同老人般沙啞粗噶聲音,身手卻好得驚人,曾經用過銀子砸在林柱臉上之人。
而林柱也是好運氣兒,竟然能夠在這個孩子的手裏毫發無損的走了一遭。
緩緩地閉上眼,店小二一手捏緊手裏的桌布,一手在胸,口處拍了拍。
天曉得這兩個人在客棧裏住下時,他整日有多麼戰戰兢兢,看著他們的身影,更是半步不敢上前。
在他們離去時,他終於歎了一口氣,原本以為這般人物,他此生不會見他們第二次。
卻不想,同這個孩子竟是又在這般的境況下相遇,讓他險些不知所措!
垂下頭,店小二緩緩睜開眼,好在,好在他方才似乎沒有如何在意是何人……
韓莫行至一處地兒,輕輕的扣了扣門,裏頭著著一件裏衣,身子無比消瘦的正準備就寢的男子猛地一驚,回頭驚了一句,“誰?”
不待外頭之人回應,那原本上了栓的門卻一點一點的落開,消瘦男子的臉上立馬閃過一絲驚慌之色,卻暗暗捏了捏拳頭,臉上又是一片冷靜之色,隻是那身子卻微微的移向了窗子處。
直到那不甚很高,卻是在黑夜裏,隻要他想,便能夠讓任何人無法忽視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那一點一點打開的門裏時,消瘦男子的瞳孔猛地一大,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但立馬那裏頭的詫異便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所取代。
“這麼早,林掌櫃的便歇下了?”神色沒有一絲起伏,韓莫緩緩地踏了進去,目光落在消瘦男子的臉上,嘴唇輕啟,聲音沙啞。
聽到這句話,林柱的眉頭皺了皺,清瘦的臉頰瞬間臉骨凸顯,似乎想要反駁什麼,卻最終隻是彎身一作揖,“韓小公子來了。”
等候了多時,原以為再也不會出現之人,再次用這般意料之外的法子出現在他的麵前,不禁讓他有了三分恍惚。
“嗯,將方魁他們喚來吧,我有事兒要同他們說道。”聽到林柱的話,韓莫靜靜的點了點頭,一掀黑色的袍子在那中間的桌旁坐下,目光投向黑夜。
林柱喉嚨滾了滾,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了眼這個孩子比之走之前要棱角分明了幾分的側麵,還是在心裏歎了口氣,轉身朝外頭走了出去。
不大的屋裏,便隻剩下韓莫一人的身影,那呼吸聲,如若無人。
韓莫隨意打量了一眼這間屋子,在一幅畫作上頓了頓,繼而轉頭望向了打開了一道縫隙的窗子。
窗子外頭的天,是黑的,如同被裝在匣子裏那塵封已久的漸,急需一人將之從裏頭解救出來,從此榮耀世間。
從這個客棧到葉府,不長不久的時日,一切都是按照大哥原本設想的計劃那般,終究是到了朝堂。
除了,除了那個事兒,實屬意外,發生得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甚至,有時候夜裏,他會想,大哥願意去到葉府的緣由,可是就有了那個女人的緣故在裏頭?
若是如此,那這個事兒,其實一開始大哥便讓其改了以往計劃好的道路了罷。
捏了捏拳頭,韓莫眼裏閃過一絲隱忍之色。
大哥以往並非是這樣之人,執拗得讓人有些害怕,但凡他決定了的事兒,便再也不會有更改的理由。
而他,也早已經熟悉且習慣了那般一個人。
好在,韓莫的想法並未持續太久,幾道略微有些雜亂的腳步聲便打算了他的思緒。
“韓小公子來了。”為首之人,身材魁梧,臉頰兩側長滿了黑色的胡渣,乍看有七分猙獰之色。
男子的身後,便是去而複返的林柱,消瘦的身影隱在那人的身後,如同鑲嵌在了那人的身體裏。
方魁緩緩躬身,雖不遠處坐著之人比他小了十幾個年歲,但他眼裏卻沒有半分輕視之意。
於他們這般而言,向來少了許多世俗的規律,強者便是王者。
這個道理,不分男女老幼,鰥寡孤獨。
“嗯。”韓莫點了點頭,臉上盡是沉穩,麵對這樣一堵山嶽般的身軀,氣勢上不輸半分。
臉上亦然沒有露出一絲膽怯之意。
目光在屋裏逡巡了一遍,即便方才林柱已然同他說過了今夜隻有眼前這個孩子過來了,但方魁還是忍不住出聲道:“韓小公子,慕容公子不曾隨你一道來麼?”
“不曾。”挑了挑眉,韓莫嘴角動了動,眼裏閃過一絲寒意。
方魁心裏一驚,暗暗感慨這個少年的敏銳,解釋道:“韓小公子莫要見怪,是在下多嘴了,沒有別的意思。”
“不妨。”揮了揮手,韓莫道:“怎的隻有你一人?你的那些個弟兄們呢?”
愣了一下,方魁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絲喜色,莫非他期待的事兒終於來了?
如此一想,那濃眉下頭的眼眸不禁又晃過幾縷複雜。
如今的那個人,在這般短的時日內在朝堂上能夠如此風生水起。
便是他們這麼一個小小的客棧,也是能夠聽到如今“鴻臚寺的典客慕容大人”是個翩翩公子,不到而立之年便官拜九卿之言雲雲。
這般久,原本以為,那個人當初說過的話,早已然忘卻,他們的生活卻不曾回到當初,至於那些個事兒,卻是再也不曾沾染過了。
到了今日,即便是那個人不曾過來,隻看到了這個孩子,方魁頓時曉得了自個兒為何會有那般舉措。
隻怕是,自己心裏還是願意相信他的罷。
他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他用上他們的那一刻。
後來,多年之後,方魁才曉得,自個臣服於那個溫雅的男子恐怕比他今夜承認的還要早。
許多事兒,便是那麼的一個不經意間,卻足以影響到你的所有的決定。
“弟兄們在外頭的屋子裏侯著呢,韓小公子有何吩咐同我說便是。”說著,那濃厚的眉頭擰了擰,“若是韓小公子要,那在下便喚他們過來就是。”
“無妨。”擺了擺手,韓莫輕輕搖了搖頭,隻要眼前這個人能夠保證那個事兒不怕外人道之,便無妨。
一聽這兩個字,方魁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略顯黑粗的唇動了動,躬身一作揖,“韓小公子且放心,在下能夠保證韓小公子吩咐的事兒,不會讓外人曉得。”
“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韓莫看向方魁的眸子依舊冰冷,但那眼神卻多了幾分滿意。
林柱見狀,點了點頭,心領神會的過去將門關上,將那開了一道縫隙的窗子拉下。
在他手指頭觸碰到那微開的窗子時,不禁搖頭淺笑了一聲。
他方才,還以為是有人要來暗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