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個湯……”有些猶豫看了看手裏端將的那一口都未曾動過的湯碗，又看了一眼仍舊把目光落在書卷上的自家公子，東顧的眼裏不竟帶上了幾分不安與擔憂。
“嗯。”隨口應了一句，葉二哥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頭也不抬道:“不是讓你端出去嘛，喝什麼喝，沒看著本公子正忙嘛？！”
毫不客氣的話從葉青鬆的嘴裏蹦出，明顯帶著驅趕的意味。
東顧咬了咬牙，再度瞅了一眼葉二哥，不禁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
罷了，他再等下去，二公子也是不會喝了這碗湯的。
轉身，東顧搖了搖頭，眼裏閃過一絲複雜。
自家公子這幅模樣，他當真是不曉得該喜還是該憂了。
若是能夠讓將軍瞧著了，定然會欣喜不已。
但這般不吃不喝隻捧著一冊書卷看，怎麼瞧都覺得不是一回事兒。
隻是，他也曉得自家二公子是因為這幾卷同往日的那些有些區別。
垂頭喪氣的走出裏屋，正打算認命將湯端將出去的東顧卻瞬間頓下了步子。
目光在地麵上那雙黑色緞麵靴子一寸一寸往上瞧，待得看到那雙冷厲的眸子時，東顧的心尖不由自主猛地一顫，連跟著手指頭都抖了一下。
隻見那方才還四平八穩的湯碗竟是微微晃了一下，清透的湯在碗壁上一淌而過，留下了幾絲潤潤的痕跡。
正打算說完什麼，卻見對麵那人靜靜地搖了搖頭，手臂輕輕一揮。
東顧垂了垂眸，當下心裏一陣猶豫，看了眼裏頭，再看了眼跟在這個人身後那使勁同自個兒使眼色的西走，最終還是恭了恭身。
悄無聲息的對話，兩個人卻又心知肚明，一切都在不言中。
隻見那人往前踏出無聲無息的一步，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出，對上了東顧手裏的托盤。
東顧眼裏閃過一道錯愕，但立馬便明白了什麼，當即心裏一喜，忙不迭的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一陣腳步聲在葉二哥的身後響起，發出讓人心裏寧靜不下來的聲音。
葉青鬆落在書卷的目光凝了凝，眉頭猛地一皺，手指捏緊了書卷的一頁，“東顧，本公子說的話兒，你是聽不明白了還是甚？不是讓你莫要來打攪嗎？說了不必便不必，你家公子我的身子骨好著呢，不至於少了一碗湯便餓死了去！”
這話說的當真是一點兒情麵都不留。
若真是東顧在此，指不得當場便會被這麼一番話給氣得紅了眼圈。
然而，身後那人，終究不是東顧。
隻見那冷厲的眸子直直的盯著那人因垂下來而露出一節的脖頸，嘴角一點一點勾起一個邪肆的笑容。
手臂微微一用力，隻見那方才還在掌心裏托著的湯碗立馬從手裏飛了出去，在葉二哥的頭上躍過，“啪”的一聲落在他身前的那個案幾上。
湯碗落下，聲音清脆，但那碗裏頭的湯卻是一星半點兒都不曾灑出來，便是晃都不曾晃蕩一下。
葉二哥耳朵一動，眸子猛地一閃，手背上的青筋一鼓，目光直直的盯著那碗湯。
不對，這個人，不是東顧！
手裏的書卷隨手一拋，葉二哥正待回頭，察覺到那陡然迎向自個兒如同颶風般的掌力，反而鬆了一口氣。
微微一側頭，葉二哥順勢躲過這淩厲的一擊，滿頭的青絲被掌風震得一根根揚起，如同千萬條黛色的柳條隨風搖擺。
“葉二公子當真是好大的氣性，不曾想，送碗湯過來，卻是得到這麼一頓嗬斥，看來是來的不時候了！”葉二哥正欲開口說話，身後便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三分諷刺，七分不屑。
還以為這個人到底是同那些二世祖不同的，如今看來，終究是高看他了。
眼前此人，不過如此。
一句話，落在葉二哥的耳裏，讓他那原本還帶著三分笑意的眉頭瞬間挑了挑。
緩緩轉過身，葉二哥嘴角揚了一絲大大的笑容，眨了眨眼，“莫弟過來為何不讓下人通報一聲，這可是稀客，該備好一些好東西過來的。”
“東顧……”說著，伸長了脖子便朝外頭望去。
聽著葉二哥的叫喚，韓莫嘴角彎了彎，卻沒有阻止，橫豎那兩個人是比他更有眼力勁兒。
他要叫喚，便隨了他的意願去。
喚了兩句，沒有一點兒的回應，葉青鬆停了下來，尷尷尬尬的咳嗽了一聲，緩緩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側放著的另一把楠木椅，“莫弟，坐。”
看著笑得一臉“諂媚”的葉青鬆，韓莫不鹹不淡的乜了他一眼，起身過去坐下。
繞過葉二哥身邊時，那目光若有若無的在他的脖頸處一掃而過，嘴角微微斜了斜。
若是咬下去，定然會鮮血橫飛，那模樣，那滋味，定然美得緊。
而葉家人，也會後悔了罷……
但也隻一眼，卻立馬別了開去，韓莫緩緩坐下，一雙大眼睛落在案幾上的書卷上。
韓莫的眼睛很大，隻他不抬起來，那眼角在葉二哥的眸子裏看起來，便是帶著彎彎的弧度，如同一道下弦月，平白的暖和了三分夜色。
然而，在這個人抬起眸的瞬間，那裏頭的冷意，卻能夠讓人入如九寒天！
在韓莫的目光掃過來之際，葉二哥猛地收回自個兒的目光，訕訕的笑了一笑，“莫弟，今日個怎的有空過來我這兒了？”
不曉得為何，在這個小子麵前，葉二哥始終生不出惱怒，即便這個小子做的事兒，分明做的有些他往日裏難以忍受的範圍。
難以忍受，卻並非是無法忍受，其程度，皆是因人而異。
“葉二公子，這是打算廢寢忘食了嗎？”不答反問，韓莫的目光幽幽的轉到桌上的碗上。
葉青鬆眉頭微微一跳，眼裏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嘴角揚了揚，“莫弟送湯過來，自然是感激不盡，怎的會嫌棄呢。”
說罷，一把將湯端將起來，“咕嚕咕嚕”的幾口便灌了下去。
韓莫看著動作豪邁的葉二哥，一雙大眼睛盯著他滾動的喉結，嘴角不由自主的彎了一道弧度。
“你瞧，這不？恰好饑腸轆轆的，倒是要萬分感激莫弟送來……”一口氣喝完，葉二哥抹了一把嘴，正準備朝韓莫露齒一笑，那手裏傳來的異動卻讓他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
而韓莫也在此刻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了葉二哥執手的碗上。
隻見那前一息還完整的厚底碗，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接著便是一片一片在葉二哥的手裏碎了開來。
如同一朵花，在驚雷之下瞬間綻放。
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完好的碗，在自個兒沒有用上絲毫力道的情況下碎成了四瓣，葉青鬆的嘴角抽了抽。
任誰遇到這般事兒，都會驚嚇一番，但在這兒的兩個人，卻沒有一個驚慌失措。
葉青鬆手指微微的收攏，將那四瓣稍稍合在一起，繼而緩緩地放在桌上。
碗剛一落桌，便一瓣一瓣散了開來，如同一朵黑色的蓮花在楠木上緩緩綻放。
破碎之處，如同刀鋒般平滑，沒有一絲坑窪與起伏。
葉二哥看了一眼，漸漸地將目光落在眸子停在自個兒身上的韓莫，搖了搖頭，話裏莫名的感慨，“這才幾日不見，莫弟的身手又見長了。”
不必多想，葉二哥也曉得這個碗，定然是韓莫在送到桌上之時便用內力震碎了開來。
偏生還保持到了自個兒喝完才徹底裂開，這裏頭用的內力，力道控製，絕非常人所能夠及。
至少，葉二哥曉得，他便做不到。
聽到葉二哥這般感慨的話，韓莫心裏莫名的一動，“葉二公子這廢寢忘食的看著書卷，哪裏能夠同我這般粗人相比。”
韓莫的話一出，葉二哥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哈哈道:“莫弟說的哪兒話，這不是長點兒見識嘛，明日，明日我便陪你們去。”
他曉得這句話裏頭意思，不就是說他好幾日不曾一同練劍了？
同時葉二哥心裏卻有一絲竊喜，莫非清晨少了他一同練劍，這個小子懷念起他來了？
對上這樣的葉二哥，韓莫在心裏幽幽的歎了口氣，罷了，那個事兒，便不喚他了罷。
原本想著若是將他拉下水……
若是真的做了，大哥定然也會不樂意了，故而，還是就此罷了。
韓莫垂下頭去，葉二哥眉頭挑了挑，眼裏閃過一絲狐疑之色。
這個孩子今夜這模樣，可真少見得很。
“葉二公子，告辭了。”心裏打定主意，韓莫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幹脆道。
“哎！”看到韓莫轉身欲離開，葉二哥眉頭一皺，這就走了？當即出聲喚住韓莫，“你今夜來做甚？”
他可不信這個孩子會真因一個練劍的事兒特意尋了過來。
韓莫步子不停，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去。
少年的步子很輕，很緩，卻又快得讓人有些跟不上去。
葉青鬆咬了咬牙，拔腿追了過去。
他可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孩子來之時那腳步聲定然是他故意放了出來的，可惜他卻是不曾聽出來！
該死！
“你這般夜了去作甚？”葉青鬆出來，攔在韓莫麵前，擋住那唯一一道打開的門前道。
嘴角動了動，韓莫微眯了眸子，若是他說要去殺人放火，這個人，會是怎麼樣一番反應？
“回去了，葉二公子還是回去看你的書罷。”心裏如此想，終究是不會說出口。
卻並非是言不由衷，而是不想讓眼前這個人為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