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聽見屋裏的動靜，匆忙跑進來，見自家小姐竟是滿頭大汗，不由關心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安如霜卻並不看她，昏暗的燈火之中，她一手捂著小腹，雙眼發直，額間俱是汗水。
“姑娘……姑娘！”
紅玉被她這模樣嚇得不輕，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撲在床前，差些便哭出來。
安如霜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之中卻俱是冰寒之意。
她的眼神太過寒冷。
紅玉與她目光接觸，卻是心中一抖，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在她的哭喊聲中，安如霜身上的寒意這才漸漸散去。
她怔怔地看了紅玉一眼，卻是垂眸緩緩道：“備車，去第一藥堂。”
紅玉總算聽到她說一句話了，一顆心放下的同時，卻有更多的疑惑湧上心來。
她結結巴巴道：“但……但是姑娘，現在都快到子時了，咱們這個時辰出門，不太好吧？”
且外頭，恐也會有巡邏的官兵。
她一覺醒來，天竟還未亮嗎？
安如霜轉頭看向外頭，見外頭黑沉沉一片，好似連月光都沒有。
“無妨，去吩咐吧。”
紅玉見她是全然聽不進去的模樣，也隻能點點頭，退了下去。
但出門，卻沒有去前頭尋王六，卻轉身去了西廂。
柳嬤嬤年紀大了，向來覺淺，耳中聽見門前鬼祟的腳步聲，便早早警醒起來。
本想等著那腳步自個兒離去，卻未曾想，這腳步聲竟是輕手輕腳地，停在了她這老婆子的門外。
柳嬤嬤認定是個小賊，她眼珠一轉，便抓了一個繡繃子，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前，隻等那小賊進來便將她逮住！
而紅玉腳下匆匆，伸手推門，嘴裏還沒說話，便被一個繡繃子兜住了腦袋！
“嬤嬤嬤嬤……”
她掙紮著，像隻八爪的螃蟹。
柳嬤嬤打眼一看，這才瞧出不對，伸手把繡繃子給她擇下來。
“大晚上的也不出聲兒，老婆子我還以為是偷摸的小賊呢！”
紅玉臉上勒了一圈紅印子，氣呼呼道：“你這屋裏清湯寡水的，便是偷，也不來偷你啊！”
柳嬤嬤見她生氣，好一頓勸，待紅玉消了氣才問：“你這深更半夜的，來我這作甚？莫不是睡不著了吧？”
說起睡不著，紅玉赫然一拍腦門，嘴上隻道：“哎喲！差些誤了大事！快走！”
這般說著，她伸手便抓住柳嬤嬤，將她往外頭扯。
柳嬤嬤不知所謂，連連道：“這深更半夜的，咱們去做什麼？”
紅玉也顧不得解釋，隻是道：“嬤嬤你快些隨我來吧，姑娘今個兒有些不對，大晚上的還讓套車出門……”
柳嬤嬤一愣，連忙問道：“套車？這大半夜的，套車去哪兒啊？！”
紅玉哎喲一聲：“且先走著吧我的好嬤嬤，我路上同你說！”
如此，兩人匆匆忙忙地去了安如霜的房中。
柳嬤嬤腳下匆忙，嘴裏喊著：“姑娘！”
但繞過了屏風，掀開床帳子，卻見這帳子裏頭被褥淩亂，已然空無一人。
紅玉也湊過來瞧，二人麵麵相覷，一時心中都叫了一聲不好。
紅玉急的要哭了，帶著鼻音道：“嬤嬤……這，這可怎麼辦啊！”
柳嬤嬤到底是年紀大些，仍能穩得住，看向紅玉道：“莫慌，你先去馬廄看看車還在嗎？我在這兒找找，許是姑娘睡醒了，想要在外頭坐坐喘口氣呢！”
這般說著，她伸手在紅玉肩頭拍了一下，皺眉道：“把你那副哭臉收回去，被人見了，還以為姑娘怎麼了呢！”
紅玉擦了擦眼睛，六神無主地點了點頭。
“是，嬤嬤，我，我這就去！”
人還沒走出兩步，便又被柳嬤嬤拽住，囑咐道：“要是有人問起，你為何深夜裏去馬棚，你怎麼說？”
紅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柳嬤嬤，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我去找姑娘……”
話沒說完，便被柳嬤嬤輕輕打了下腦門。
“紅玉，這種關頭你可不能犯蠢啊！姑娘在屋裏好好歇息著，你不過是擔心明日姑娘早去宮中，特去檢查檢查馬車罷了！”
紅玉被這一巴掌打的瞬間清醒了，想起方才自己說的話，不由發了一身冷汗。
若是被人聽見她這話，便是自己人，心中也會想，姑娘怎會在深更半夜離開，她是去找誰了？
若是別有用心之人，姑娘說不定會背上多大的冤枉呢！
“是是是！我是去檢查馬車，明日便去宮中了，馬車定然不能出什麼事兒！”
這般說著，才腳下匆匆出了門。
柳嬤嬤看著她的背影緩緩歎息一聲，又轉頭在四處尋起了安如霜。
她心中想著，安如霜腿腳不好，應當是出不了屋子，但整個屋子都尋遍了，也未曾看到安如霜的影子。
柳嬤嬤心中亦是忍不住慌亂，匆匆轉出來，本想著去找紅玉，卻見涼亭裏頭有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夜涼如水，這人卻隻穿了一件中衣，在風中，單薄的好似一片柳絮，好像隨時要被風吹走一樣。
柳嬤嬤匆忙過去，還未到跟前，便認出這正是安如霜，不由鬆了一口氣。
“姑娘，如今天還未暖，你怎的深夜來了這兒？”
這般說著，她不由道：“見你不在，可是將紅玉那丫頭嚇得不輕啊！”
安如霜卻仍是怔怔看著下頭的湖水，沉默無言。
柳嬤嬤湊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手，隻覺像個冰人一般，不由皺眉道：“怎的這麼涼？”
說著，便將自己身上的鬥篷直接披在她身上，勸道：“姑娘，還是回去吧。”
安如霜原是冰冷的，被一陣暖意侵襲，緩緩有了幾分知覺，這才抬頭看向柳嬤嬤。
但方抬起頭，她的眼淚便落了下來，口中喃喃喚了一聲：“嬤嬤……”
這可將柳嬤嬤心疼壞了，湊近了忙將她攬在懷裏，低聲道：“沒事兒，便是有天大的事兒，嬤嬤在這兒呢，姑娘有什麼委屈，跟嬤嬤說。”
“我怕。”
安如霜緊緊抱住她，低聲道：“嬤嬤，平兒回來了……”
但她怕，會再一次丟了他。
柳嬤嬤微微一怔：“平兒是誰？”
安如霜卻不再有什麼回應，過了半晌，她才抬起頭來。
淚痕斑駁的小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苦笑，緩緩道：“嬤嬤，我又做噩夢了。”
柳嬤嬤看著她，卻是伸手摸了摸安如霜的頭頂，輕聲道：“不怕，姑娘不怕，嬤嬤在這兒呢……”
安如霜偎在她的懷裏，緩緩閉上了眼睛，耳邊好似還縈繞著睡夢中的哭嚎聲。
平兒啊……
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回來呢……
她緊緊抱著柳嬤嬤，口中喃喃說著話，但前言不搭後語。
柳嬤嬤隻道她被噩夢擾了，隻在一旁勸慰著。
一哭一勸，這麼一坐，便至天明。
紅玉在亭子外頭遠遠瞧著，見天色愈發地亮了，隻得靠過來道：“嬤嬤……姑娘今兒可還得……”
她欲言又止，見安如霜這般失神樣子，也不敢多說。
柳嬤嬤自然知道她說的什麼，點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莫管了，待會我去找老爺。”
姑娘哭了一夜，雖被嚇著不太好聽，但如今卻也不好再出門了。
聽她這般說，安如霜卻是搖了搖頭，啞聲道：“不用。”
她喉嚨嘶啞，自己都不由微微一怔。
紅玉聽她的聲音，眼睛便不由一酸。
柳嬤嬤也按住她道：“不用什麼，你如今什麼樣子，怎能出的了門？”
安如霜抬頭看了她一眼，麵上帶了笑道：“我知道我如今醜的很，不過，這不是正好嗎，所有的貴女都不想進宮，我這樣子，娘娘定也不會看上我了。”
她心中還是沉甸甸的，麵上卻強作歡笑模樣，不想讓柳嬤嬤太過擔心。
柳嬤嬤微微一愣，看向她的雙眸之中帶了疑惑。
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姑……姑娘，姑娘啊！可不能這麼說，這話被人聽見那可是大不敬啊！”
這樣說著，她慌慌張張地看了看四周，見隻有紅玉一個在身邊，這才鬆了口氣。
但對著紅玉，卻也沒怎麼放鬆，一字一句道：“今個兒姑娘說的，你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明白嗎？徹底忘了！”
紅玉被柳嬤嬤這嚴肅的樣子嚇了一跳，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嬤嬤，我今兒就當自己沒長耳朵，嬤嬤放心就是，這點數我還是有的！”
柳嬤嬤看她這般樣子，不由皺了皺眉，還想要再訓斥她兩句，卻被安如霜輕輕拉了拉衣袖。
“嬤嬤，紅玉做事已然很是穩妥，嬤嬤放心就是。”
一雙濕漉漉的杏眼看著柳嬤嬤，柳嬤嬤隻覺一顆心都軟了幾分，長歎一聲便不說話了。
安如霜轉頭看向紅玉道：“去將衣裳和頭麵預備出來，馬車也囑咐下，我再和嬤嬤說會話。”
紅玉連忙應了一聲退下了。
柳嬤嬤不由道：“姑娘，這事就得交代清楚，你不能軟和了，若紅玉覺得不是大事，後頭張嘴說了出去，那便成了天大的事了。”
安如霜看著她微微一笑道：“嬤嬤，放心吧。”
她與紅玉一同長大，兩人基本比對方還要了解自己。
柳嬤嬤見她這般，也不再說，隻是輕歎一聲，拍了拍她的肩頭。
安如霜卻忽而問：“嬤嬤，我記得，我小時候，嬤嬤總是會給我弄牛乳，做些香甜的牛乳吃食，怎的如今不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