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太過動聽的謊言總是容易令人沉淪。
盛都之中,安府。
安氏緩緩支起身子,她麵色蒼白,一張臉微微浮腫,一雙眼睛更是不能看,她穿著絳紫色的外套跪在安一沛身前,脊背挺直,麵上卻是一副倔強。
“老爺,妾身必須得帶著霜兒回去。”
在安清嶸同她說出‘離魂之症’四個字時,她便好似忽然醒來了。
她要去五壇寺,去找無塵大師,去將這十三歲的劫難解了。
安氏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禦史夫人,但她卻是個好母親,是之於安如霜與安清嶸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最無可替代的人。
人本柔弱,為母則剛。
安一沛不是阻擋她去,隻是這一路山高水長,他又怎能不憂心?!
但她卻好似全然不知道他的憂心一般,如此脅迫他,安一沛沉沉地歎息一聲,已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讓她去吧!”
正此時,屋外忽然便傳來一聲蒼老的歎息聲。
安一沛忙抬頭看過去,喚了一聲:“母親。”
安氏仍是跪著,她頭顱低垂,好似一尊雕塑般。
那蒼老的歎息聲便在她身旁又響起來:“我給你一月時光,你去便是,這家,老婆子替你管著。”
安氏赫然抬起頭,一雙眼睛裏頭噙滿了眼淚,她緩緩地趴跪下去,口中說著:“謝過母親。”
安府的馬車緩緩離開盛都,而與此同時,一匹快馬與馬車擦肩而過。
“大捷!大捷!燕地大捷!”
燕地有緊鄰大漠,地域寬闊亦是危險,為孟公所轄,三月前,夷族偷襲邊關陵城,孟公三子掛帥迎擊,不過三月,竟是將這個邊關的毒瘤直接清除!
不知道有多少黃沙被染成了赤紅色,眾人不知曉他叫什麼,但他的名號卻傳的極響,殺神,孟鬼!
如此之言傳來盛都,傳言之利可殺人,經由諸位說書先生,小巷婆娘的潤色之後,這孟鬼便著實成為可止小兒夜啼的厲鬼將軍了。
傳言他有著九尺的身量,便是橫著量,也得六尺有餘,他怒目似小兒拳頭一般,一張臉總是青黑的,每餐都要吃十斤肉,喝十斤烈酒!
生生便將孟厲說成了一隻長著人臉的夜叉鬼,說不得夜叉鬼都比這個傳說中的孟公三子要好幾分。
不過皇帝不會在意這些謠言,畢竟謠言猛似虎,堵是堵不住的,便任他去了,隻是召這位大功臣來京接受封賞。
孟厲入京時,載著安如霜的馬車也剛好到達了五壇寺。
雖說消息並不難打聽,但在沙漠之中,安如霜同二人告別之後便來到了陵城,陵城如今一片歡慶,正奔走相告他們的大英雄在盛都接受封賞呢!
安如霜看著貧瘠的陵城緩緩歎息一聲——她根本未曾問到雲然的任何信息,不過聽他們所說的殺神,便應當是雲然了。
而身處陵城,她心中赫然便湧起了一陣悲哀。
怪不得,雲然根本不回應她關於會不會波及南啟的任何話,因為,他本就是南啟的大將,此次,想要反的,也正是此時的南啟。
安如霜心中赫然沉下來,並沒有半點找到同盟的欣喜——雖然她也想殺掉皇帝,但那不過是將來的皇帝罷了。
而且她想殺的,不過是一個皇帝,而雲然不一樣,他手上有兵權,自可以在南啟掀起不小的動蕩了,便是輸了,也會累的無數人為他陪葬。
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而且,也總會讓雲然為這次的事付出代價。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為填飽肚子的事先想想辦法。
在月與卓辰家中,她修養了十日,這才能站起身來行走,隻是讓她極為失望的是,她沒有一天能回去到自己的身體之中,這具身體雖然會流血會痛,但她卻不知,現在的自己究竟是真是假。
最終,她決定離開那一片綠洲,月給了她些許銅板,不算大方,但也足夠她有幾天不餓肚子了。
月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原本我們能得到一百兩銀子,但因為阿辰將你救下來了……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不過呢,你也教了我很多能用的東西,這個螞蟻我倒是喜歡得緊,這些,作為謝意,請你拿著吧。”
唔,真是不好意思沒死成。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自己竟是值一百兩銀子呢,沒銀子的時候,便總覺得這東西如斯寶貴。
安如霜拿著這些銅板,牽著白霜,頗有些漫不經心地走在路上,看著兩旁的街道賣的些許小食,不知道自己手中這些銅板能供得起她吃哪一家。
幸好此時正是鶯飛草長之際,若是在冬日,便是白霜她都養不起了。
正看著四處的小店,安如霜身旁忽而跑過去一個穿著灰色褂子紮著衝天揪揪的小孩兒,那孩子重重撞了她一下,安如霜眉頭一皺,靠在了白霜身上,心口便忍不住隱隱作痛。
過了半晌,她才緩過些許,也不欲再走,便直接找了一家茶館走了進去,將白霜拴在外頭,小二見了這匹馬,眼睛都亮了,連連道:“這位大俠想吃點什麼?”
不愧是彪悍的陵城,便是稱呼都不同的很。
安如霜心中想著,便道:“一個饅頭,一碟小菜。”她指了指旁邊桌上的一碟涼菜。
那小二道:“好咧!大俠稍等,這就來!”
安如霜左右環顧一圈兒,這屋裏並不大,最中間的地方放著一個單獨的椅子,看上去有些突兀。
旁邊已然有人開始嚷嚷:“老孫頭怎麼還不來?”
“再不來咱們可是走了!”
安如霜安安靜靜聽著,見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張椅子,她心中也對這個老孫頭有了些許期待。
那小二聽見外頭亂騰連忙跑出來安撫:“各位爺安心,老孫頭這就到了,這就到了!”
一邊說著,一邊往外看著。
外頭十分適時地傳來一個聲音:“來了來了!”
一個看上去七八歲的男童紮著一個衝天揪,先衝了進來,嘴裏連連喊著:“爺爺快點啊!”
安如霜瞧他倒是眼熟的很,略一思索,心中便想起來了,這正是方才在大街上撞到她的那個孩子。
“莫慌,來了。”
緊接著,一根拐杖緩緩地探了進來,一個老人雙目發白,也緩緩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