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霜下意識便回過頭看,見那飛簷底下,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站在那處,一張俊美的臉上嵌著一雙冰冷的眼睛,此時正直勾勾看著安如霜。
“到如今,你不過隻是想著學醫吧。”
半點詢問都沒有,他是極為篤定地在陳述事實。
安如霜眉頭微挑,神色卻是波瀾不起,她遙遙看著川穹,最終卻未曾說什麼,轉頭上了車。
王六也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川穹,在他眼裏,這少年豈止是無禮!再說的過分點,那就是沒有教養。
這姑娘這樣體貼溫柔,怎容得他這副質問的語氣?
這樣想著,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那老馬的屁股上,仿佛是抽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
但聽著那老馬哀哀嘶鳴一聲,又忍不住心疼了。
馬車很快便消失在川穹的視線之中了,眼前也是一片黑漆漆,除了微涼的雨絲,便再也聽不見什麼,看不見什麼。
他仍站在原地,仿佛那女子還站在自己身前一般,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聲梆子聲響起來!
他才恍然回過神了,在濕冷的空氣中微微打了個哆嗦,至此時,才緩緩歎息一聲。
不曾想,他肩頭微微一重,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川穹翹了翹唇角,轉過頭去看身後的人,喚了一聲:“顧大哥,天色已晚,你怎的出來了?”
站在他身後的人身量高大,一襲黑衣幾乎要溶在這夜色之中,明亮而冰冷的眼眸,讓他看起來與那個女子更多了幾分相像。
川穹微微一怔,便將這個念頭丟掉了,顧大哥怎會與那個女子相像呢?他真是癡傻了才會這樣想。
被稱為‘顧大哥’的這人可不正是安清嶸,聽聞霜兒來了,才來到這處,不曾想,霜兒早早便走了,竟隻有川穹站在這處,好似落寞地很。
聽他如此問,安清嶸卻不答反問:“正是因為天色已晚,你為何會站在這裏?”
川穹唇角微抽,掙紮了半晌也不想將方才的事說出來,隻是嗬嗬一笑道:“我出來賞雨,賞雨罷了。”
說完便想縫了自己的嘴。
幸而安清嶸並不在乎這事,一雙明亮的眼眸瞧著黑漆漆的雨幕,卻也是翹了翹唇角,喃喃道:“此時賞雨,果真齊聚了天時地利人和。”
川穹紅著臉垂了頭,便不再說話了,心中卻不免埋怨某人,怎的在此時來藥堂之中!
安如霜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鬥篷,趙小桃在一旁撐著傘,小小聲埋怨道:“小……”
她本想喚一聲‘小姐’,卻奈何安如霜伸手手來做了個阻斷的手勢,不讓她再喚下去。
趙小桃眼睛一轉,便換了個稱呼:“你這小丫頭,怎的就是不聽勸,若當真著了風寒可怎麼辦?滿院子都要憂心了。”
她這話說的含糊,卻又清明的很。
但清明的隻有她們二人,含糊的,便隻是一旁的聽眾了。
至少秋月就未曾聽明白,這個裹著鬥篷,身量小巧的女子究竟是誰。
安如霜心中念了一聲孺子可教,唇角便微微地翹了起來,壓低了聲音應道:“知曉了,小桃姐姐,下次不出去便是了,我這不是早早地趕回來了嗎?”
說到‘早’這個字,趙小桃更是生氣,伸手指指暗沉沉的天,氣鼓鼓道:“若這便算早,那當真是太早了!”
安如霜無奈地歎息一聲,她亦不想如此,但能如何呢?
身上背負著未亡人,如今這醫術,倒成了她苦苦追求的枷鎖,不學也要學下去,倒不若將其他的事俱遺忘了,心中隻記著當初為何執著學醫呢!
這樣的話,起碼她心中還不會如此難受。
如此想著,她便不再講話了。
趙小桃見她沉默下來,以為是自己話說重了,張口想道歉,想起這附近應當還有旁人,便隻能憋著不開口。
直到二人匆匆到了流溪閣,她才滿臉糾結地道:“姑娘,奴婢方才可能是多事了,但是奴婢還是要說下去,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如此當真不是常事,姑娘不可在這麼晚出門了,第一,這雖是盛都腳下,夜晚卻也不是怎麼安全的。第二,若是小院裏的發現了這事兒,姑娘怕是又要受罰了。”
她嘮嘮叨叨的,頗有幾分紅玉的風範。
安如霜點點頭道:“我知曉你是為我憂心。”
她掀起鬥篷來,露出一張俏生生的小臉,衝著趙小桃展顏一笑,又道:“隻是,我有不得不做的事,這事極為重要,你們須得全力配合我,隻需要一年時間,待一年之後,便不會再如此了。”
扁問的時間不多,她的時間不多,甚至整個安家的時間都不多。
這都是她必須要做的事。
趙小桃被她如此真誠地看著,耳中聽她說著,便忍不住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嘴裏跟著說:“唔,原來隻要一年……”
這樣說著,她咀嚼過味兒來,忽而便瞪大了雙眼,傻愣愣地看著安如霜,驚聲道:“什麼?一年!”
安如霜唇角微抽,對上她驚訝的目光,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一年……也不算是太多吧?
卻不曾想,進了門,屋裏裝睡的紅玉便也湊了過來,趙小桃與紅玉兩人一對麵,屋裏又傳出一聲淒厲的聲響。
“一年?!”
待紅玉合上嘴,安如霜看著她的眼神,心中便忍不住哀嚎了一聲,知曉今日之事,定然是不能善了。
不知何時,安如霜在兩人的念叨聲中睡了。
紅玉見她滿臉疲累,歎了口氣,隻得為她脫下衣裳,卻見白紗小衣上頭染了微紅,微微的腥味兒傳來,紅玉心中便不由得咯噔一聲。
她輕手輕腳地掀起她的衣袖,隻見潔白如玉的皓腕之上,一個極為新鮮的傷疤上頭布滿了碩大的螞蟻!
她緊緊咬住了下唇,身子晃了晃,幾乎站不住,再仔細看,卻見那螞蟻一個個都沒了身子,隻餘一個腦袋,口鉗咬著傷口,顯然是有意為之。
安如霜雖是睡了,卻仿若仍是不安地很,她皺著眉頭,忍不住便將手臂往回縮。
紅玉將她的衣袖滑下來,卻仍是看著那個受傷的位置,心中不由想著——姑娘究竟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