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霜正在和一個男人對視著。
這個男人,天生便是一副英挺的好相貌,但半邊臉卻被一刀破了相,如今仍舊傷疤猙獰,雖是好全了,卻也隻能以半片銀麵遮蓋麵貌。
正是少將軍——雲然。
此時這位處變不驚的少將軍臉上頗帶著幾分不自在。
卻是為何呢?
他將將伸出手把這女子抱在懷中……她便睜開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眸,黑白分明的,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孟厲心中便忽然生出一種做錯了事的感覺,就好像,他第一次偷了父親的長槍,想要一耍威風時,卻支撐不住那長槍百來斤的重量,直接便被壓在那長槍底下,狼狽不已。
不,這種感覺還是不同的,那時他卻是沒怕,隻是覺得丟臉,怎的此時被這個小小女子抓包,竟比那時心中跳的還要快幾分?
真真是活見鬼了。
不過,鬼大概是當真有的,不論怎的看,眼前這來無影去無蹤的小丫頭也不像人。
兩人對視了半晌,孟厲一隻手還仍墊在安如霜脊背之下,手掌熱燙的很,在經曆了那種非人的寒冷之後,她如今對於熱好似格外敏感。安如霜隻覺得隔著一層褻衣,她的脊背都好似要被這手掌中散發出的熱給燙傷了。
她張了張口,卻未曾說出一句話。
孟厲也舔了舔幹渴的唇角,眸光暗沉,啞著嗓子問:“你來了?”
這簡直是廢到不能再廢的廢話。
安如霜卻也結結巴巴應了一聲:“嗯,我來了。”
空氣一時僵滯起來,二人如此幹巴巴地對望著,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本來還有好多話要問的,譬如孟厲想問她上次她睡夢中喊的紅玉是什麼人……安如霜想問他,可知曉沙漠中有碩大的螞蟻是能用來治病的,但現在兩人目光一對,卻是同時的腦袋當中一片空白。
過了半晌,安如霜正要說些什麼打破這沉悶的氣氛,但有一個聲音卻比她更快。
那便是這軍營之中的戰鼓。
似雨點兒一般急促,似雷聲一般震耳欲聾,瞬時間便響徹了整個軍營!
“敵襲!”
而後,寂靜的大漠之中便響起了呼嚎之聲,好似狼,又好似無數的人,這突然響起的聲音溶在一處,在這黑夜之中,好似惡鬼一般,令安如霜微微顫抖了一下。
孟厲皺起了眉頭,他迅速起身著了戰甲,長槍拿在手中,唇角緊抿著,整個人也好似一杆長槍般,堅硬挺拔,方才還遍布柔情的臉頰瞬時便比那銀麵更冷三分。
他大步走到帳子前方,安如霜不由喚了他一聲:“雲然!”
他赫然頓住了腳步,緊緊握著長槍的手骨微微泛白,卻未曾回頭看安如霜,隻是背對著她道:“我若今夜未曾回來,你既然能走,就再別回來。”
安如霜呼吸一緊,她不知道她為何這樣緊張,一顆心都仿似被生生揪起來似的,她攥緊了拳頭,仿似懇求般喊了一聲:“你帶著白霜……帶著白霜出戰吧!”
但她說話的同時,外頭也有人匆匆來喚:“將軍,敵人離著咱們已經不足一裏了!”
雲然身上穿著銀甲,抬腿便出了將軍大帳,安如霜在裏頭聽著他大喊一聲:“迎敵!”
卻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聽到她所說的話。
她不知這些人在何處開始戰鬥,但在大帳之中,她什麼都聽不到,連風聲都聽不到,她一遍又一遍,在大帳之中行走著,想要出去,卻生怕成為拖累。
整整一晚,她都沒有閉上眼睛,整個人在一種極為難熬的焦慮之中渡過,她想著,一定要等他回來,至少……至少讓她知曉他還活著。
她根本就沒睡,但她的身子卻休息地很好,安如霜醒來時,雨還在下著,看樣子已經接近午時,隻不過因為下雨,天仍是黑的。
看見這雨仍是不停,安如霜心中又難免憂鬱三分,但令她更驚訝的是,今日她的閨房之中竟是站滿了一屋子人。
身材矮胖的是柳嬤嬤,此時正在一旁擔心地看著她,紅玉一雙眼兒都哭紅了,而葉成誌就站在一旁,此時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安如霜。
出了什麼事?
這是安如霜的第一個念頭,眾人之中她沒見到趙小桃,莫非是趙小桃出事了?
這樣想著,她張口便要問,卻見門口闖進來一個穿桃紅衫子的女子,見安如霜正看著自己,不由一臉喜色地衝了過來,嘴裏喊著:“謝天謝地,姑娘醒了!”
可不正是趙小桃?
這下,安如霜心中便更是疑惑了。
紅玉在一旁道:“姑娘整整睡了一夜連一整日,如今也已然入夜了,我們怎的叫,就是叫不起姑娘來,可是將我們嚇壞了……”
她說著便想起今日的驚恐,一時嘴裏再也說不出話,隻能哽咽著落眼淚。
趙小桃也在一旁紅著眼圈兒。
柳嬤嬤道:“都莫哭了莫哭了,姑娘沒事,你們也別再招她心煩。”
說罷,便神色柔和地坐在安如霜床榻之上,一手撫著安如霜的頭發輕聲問道:“姑娘,昨個兒,可是夢見了什麼?”
安如霜微微一怔,疑惑的眼神便落在了柳嬤嬤身上,她想了想夢中的情境,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口中道:“並未。”
紅玉一臉著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柳嬤嬤直接擋了回去,柳嬤嬤一雙看起來溫柔和藹的眼眸盯著安如霜,仿佛要通過她的眼睛看清她昨晚的夢境。
過了半晌她才點點頭,嘴裏說了一聲:“沒有就好,姑娘以後做夢啊,可要留心些,約摸姑娘不知曉,有些東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便取人性命。所以,姑娘若下次被困住,切記捏一捏身上的軟肉,疼了,就該醒了。”
安如霜呼吸一緊,便轉過頭去不再看柳嬤嬤了,柳嬤嬤也不緊逼,將此話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而安如霜瞧著天色,正巧到了該去第一藥堂的時候了,她匆匆去了一趟,洛曲這次倒沒讓她用自己來試刀,隻不過給了一本書,讓她背地明白。
回來之後,安如霜歇下,但她的夢,突然就變成了真正的,一片黑暗的夢境。
她茫然聽著那廝殺聲在她耳邊響起,想看看不見,想說說不出,好似陷入了黑暗的泥潭之中。
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