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就這樣淅淅瀝瀝地下著。
黑雲布滿天空,老天爺擺出一副陰沉沉的嘴臉,這天亮與不亮看著沒甚麼兩樣,遂屋子裏便又燃起了燭火。
昨個兒取出來的熏爐也幹脆用上了,大雨帶來的寒氣,讓一幫丫頭好像重新過了個冬一般。
安如霜歪歪倚在貴妃榻上,手中捧著一個話本看,但一顆心卻不知遊移到了何處,正煩悶時,便聽著外頭有丫頭撐著傘來報:“外頭來了個廚子,說是來給姑娘送飯來的。”
安如霜看著外頭的雨水,不由微微一怔。
趙小桃也愣住了,一臉不可置信道:“那瘋子又來了?”
此時,她口中的那瘋子正一手拎著五層的紅漆大食盒,一手撐著傘,但身上的衣裳卻已然隨著風濕了半數,他微微瑟縮著,伸長了脖子往裏頭瞧。
沒過多久,方才的那個小丫頭小心翼翼地踩著雨水走了過來,又好奇地瞧了他一眼,見他瘦的像隻猴子,不由撇了撇嘴,然後指了指裏麵,而後挺著鼓囊囊的胸脯道:“送進去吧。”
“趙小桃呢?她怎麼不來……”
他脫口而出。
那丫頭撇著嘴瞧他一眼,哼了一聲打斷他道:“小桃姐姐自然在裏頭伺候姑娘,你——”
小丫頭拉著長腔,斜睨著這個瘦弱的男人,輕蔑道:“你可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桃可是姑娘眼前的紅人……”
程掌櫃緊緊鑿著眉頭,聽她囉囉嗦嗦說完了,不過是讓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之流,而後才耐心道:“這位姑娘多想了,我不過是個來送吃食的廚子罷了,如今可能進去了嗎?”
大約還是覺察到這男子口中雖說的好,卻仍是少了幾分恭敬,那小丫頭又張口欲言。
卻聽著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咱們姑娘尚且等著用餐,為何你還在此處磨磨蹭蹭?”
這話好似是對著廚子說的,那小丫頭卻不由得心驚肉跳,她連忙往旁邊閃了,低著頭,不敢再擋住這廚子的去路。
趙小桃走在程掌櫃的前頭,聽他的腳步在自己身後悶聲響起,也不曾說一句話,不由好奇問道:“你就沒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程掌櫃看著她微微僵直的背影,翹了翹唇角道:“這話應該是我說才是。”
他倒是當真想知曉,為何今日大小姐便要見他,不過,此事就算是問了趙小桃,她也不一定知曉。
遂,還是罷了。
兩人上了小橋,趙小桃微微偏過頭來囑咐他:“橋上滑,你且小心。”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下頭的池子,見那水線又漲了三分,不由微微皺了眉頭,整整下了一個日夜的雨,幸好小池塘是通往外頭護城河的,不然此時這流溪閣怕就要被水泡起來了。
雖說如今未曾遭受這等災難,但這陰雨連綿的日子,想來人的心情也不是多麼好。
“這幾日/你還是莫要來了,省得再被擠兌,小姐可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程掌櫃挑了挑眉,心中了然,想她方才果然是聽到了。
“即是行的正坐得直,又何懼悠悠之口?”他轉口又道:“隻有小人才會糾纏於口舌之爭。”
他本是想勸趙小桃莫要將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但這話說出來,卻落在趙小桃耳中,卻覺他是在說她心胸狹隘一般。
轉頭瞪了這瘋子一眼,紅唇抿成了一道直線,便再不說話了。
程掌櫃摸了摸頭,還不知道是何處得罪了這個小桃姑娘,也隻好無奈地跟在後頭,悶聲不語了。
左等右等不見程掌櫃,安如霜抱著話本子正無聊,抬眼便瞧見了氣鼓鼓的小桃,程掌櫃跟在她後頭,手中提著一個頗明顯的大食盒,令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上次的好滋味兒嚐過之後,安如霜雖不是個饕餮食客,卻也對這食盒當中的菜品生了幾分期待與好奇,不知這次會有怎樣的食物?
如此想著,待那程掌櫃走到了她的麵前,她已然正襟危坐,不複方才那副慵懶模樣了。
程掌櫃衝著安如霜長長一揖,道了一聲:“拜見大小姐。”
他一雙眼睛盯著地麵露出後腦勺上垂著的梳的油光整齊的發辮,衣裳雖是濕了大半,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幹淨的,除了零落的雨水,沒有半點油汙。
除了一雙破舊的布鞋,腳趾處都已磨損地很了,且這布鞋兩邊都是黃泥,一進門就將青磚地麵踩髒了。
如此的動作之中,程掌櫃低著頭顯然也看見了自己這雙不合時宜的布鞋,他往後挪了挪,麵色微微發紅,那雙布鞋也未曾在他羞愧的情緒中消失,雖是難看而突兀,也隻能繼續難看突兀著。
安如霜看他一眼,眼波流轉,唇角微翹著,麵上顯出一個十分真誠的笑意,伸手示意道:“坐。”
旁邊就是一個雕花楠木小椅,上頭鋪著軟和的兔毛毯子——這還是因為昨日安如霜嚷嚷冷,今日幾個丫頭臨時給加上的。
但就是這樣,這屋子之中也顯示出一派雅致富貴,與他的身份是半點不搭邊兒的。
故而,他仍是帶著幾分拘束站在原地,半步都不肯挪動,嘴上隻是道:“程功隻是來給大小姐送些吃食來,這——這就走了。”
卻不想安如霜仍是麵色不變,笑著隻道:“百味齋到這兒不算近,你走著來的話,還要將這些飯菜做出送過來,想必定然辛苦的很吧?”
聽安如霜如此說,程功心中一暖,周身的寒冷仿若忽而感覺不到了,連忙搖頭道:“不,大小姐言重了,這不過是做一個廚子的本分。”
趙小桃也不由看向他,眸中帶著幾許異色,她倒是真未曾想過,程掌櫃將這些事情做完,約摸要多久時間。
此時想想,倒真是辛苦地很。
安如霜搖搖頭,又問道:“今日匆匆過來,想來還沒用餐?”
程掌櫃下意識便搖了搖頭,往日他還能對付一口,今日下著大雨,他不敢耽擱,哪裏有這份功夫?
安如霜又笑笑:“那便坐下吧,一同吃些。”
聽她這樣說,紅玉已然走過去接過了程掌櫃的紅漆食盒,趙小桃便在圓桌前布了兩把椅子,眉眼彎彎地看著他。
明明知道這處不是他該流連的,程功卻忽然從心底深處升起一種歸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