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終究隻是夢一場
趙晅今日沒有早朝，這是自他上位以來頭一遭。
群臣們麵麵相覷，卻盡皆將疑惑藏在心中，無人敢流露半絲情緒。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極度尊貴的勤恪親王，坐在金鑾殿上，一張麵癱冷臉沒有絲毫的情緒外露，與平時一樣替趙晅處理了些日常的政務，但他並沒有趁趙晅不在，而越權處置任何需要皇帝聖旨的事情。
群臣們麵對冷漠疏離的勤恪親王，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要講，但內心中倒對他多了份難言的敬重。
早早退了朝，趙昕麵對一個長相極普通的宮人問著：“怎麼回事？”
“昨晚皇上留宿在德妃宮中。林公公隨侍。應該是臨時起意的，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也沒有和任何人事先說起過，敬事房也是一早才得了訊派人去的。
卯時初，皇上寢宮的副總管太監趙海去過永寧宮一回，說是永寧宮安靜極了。
卯時正，趙海又去過一回，可捧朝服的小太監還站在門口。
卯時末，周德妃出來說，皇上今日不早朝了。”
趙昕聽著手下一板一眼地說著，不由蹙起了眉頭，“可有宣太醫？”
“沒有。”
“人呢？”
“此時回到皇上自己的睿思殿了，閉門不出。”
趙昕沉默了半晌，忽然勾唇笑了笑，正好抬頭等他答複的宮人瞧見了，立時便有些驚著了。主子居然會笑？！
然而，宮人才驚訝一瞬，那恍如曇花一現的笑顏不見了，卻聽趙昕一如既往地冷著臉說道：“好好盯著周德妃，務必把昨晚的事情打探清楚！”
那宮人趕緊應諾著去了，迅速隱沒在了宮中。
卻說趙昕施施然地出了朝殿，坐上了隻有他能停在朝殿附近的馬車。
金箭一臉驚愕地瞧著今日早歸的趙昕，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華美宮殿，頗為不可置信地問：“爺！您這是……要去哪兒？”
趙昕瞥了他一眼，淡漠的臉上，難掩愉悅之色，“什麼去哪兒？回府。”
“啊？這麼早？您，您不和皇上議政了？”金箭的石頭臉，難得地有了情緒。
然而，趙昕垂著眼瞼，兀自理著身上的衣袂，明顯地話裏有話：“隻怕，他此時不願意見我呢！”
金箭頓時愣了，疑惑著問：“這……爺，您，您和他吵架了？鬧翻了？還是，您生病了？”
若說皇上那般溫和的人，會和自家的主子爺吵架，多半是自家主子爺主動惹的。隻是，不該啊！主子爺再是囂張，也是知道分寸的，既然答應了要盡心輔佐皇上，必然會做到的，如何又會與皇上置氣呢？
可若不是置氣使然，主子爺如何會早退回家？莫非，主子爺身子又有異常？！
金箭緊張了，目光上下打量著趙昕。
被如此驚疑的目光注視著，換作平時，金箭早該領罰吃苦頭了，難得今日趙昕心情好，隻是叱責他：“金箭，你什麼時候和銀鞍學的？這麼多話！回去，我要好好地陪陪王妃去！”
“哎！”
被主子冷厲的目光一掃，金箭趕緊回神了，一臉疑惑地坐上車轅趕車去了。
坐在車裏的趙昕，卻是止不住地笑，兀自撫著下巴自言自語著：“這樣好啊！早該這樣了！
倒沒看出來，最後竟是周氏勝出了！
隻是，她又是怎麼勝出的呢？就因為，她來看望了離兒？
還是因為，她勝出了才得以來看望離兒？
哼！不管何種緣由，若是扯上離兒，最好就此打住！
否則……哼！”
睿思殿裏，趙晅默默地坐著，隻手蓋著眼睛，既痛苦又懊悔著，實在是無力抬頭。
昨夜，那就是一個絢麗的夢，夢裏，他終於如願將莫離抱在了懷中，她還是他記憶裏的俏皮模樣，她嬌美的身軀，亦有著他想象中的溫軟，那種仿如站在雲端，又如置身天堂的感覺，讓他癡迷讓他開懷到心痛不已。
可是，夢醒了，帶給他的，不但是酒醉後的頭疼，更是看見周德妃麵容的刹那，那股子讓他無法言說的心疼。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德妃，而不是她？！
為什麼終究隻是夢一場？！
他明明感覺到，與他一道奔赴天堂的女子，是他無數次夢裏的那個她啊！那般的真實，那般的刻骨銘心！
痛苦與懊悔，如纏繞在身上的毒蛇一般，折磨著趙晅。
然後，想想莫離失明時錯把自己當趙昕的真情表白，趙晅又開始覺得，自己對不起莫離了。
盡管錯的是他，對象是周德妃，然而，趙晅就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莫離！
昨夜的蝕骨纏綿，那人生頭一遭身心的極度愉悅，此時想來，仍然清晰無比，可是，昨夜在他眼中的，是他深深愛著的人兒，此刻，他還是本能地屏蔽著周德妃的容顏，自欺欺人地想著，盡管這是一場瑰麗的美夢，然而，即使是夢，那也是我和離兒終於在一起了。
那份難言的快感，纏綿在趙晅的心底不去，可隨之而來的，最深刻的感覺，竟然是，他……對不起離兒！
早晨醒來，看清周德妃的刹那，他甚至沒有對周德妃說一句話，便默默地離開了永寧宮。
可當他回了睿思殿，坐下來了，靜靜地思索了許久之後，他又開始覺得自己也沒臉見趙昕了。
當日，在恪王府的梅林下，他以為自己放手了的，可終究自己並沒有！
這些日子以來，當趙昕默默地接受自己向離兒示好，自己也開始相信，趙昕是願意自己以這種方式想著離兒的。
對此，自己也已然滿足了。
對，自己是真的很滿足！
她幸福著，安穩著，自己能想著她，寵著她，默默地守護著她，自己是真的很滿足！
可是，現在，自己竟然，竟然……
哎！
趙晅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麵目麵對趙昕了，這以後，是不是意味著，他再也不能對離兒示好了，再也不能讓趙昕知道，他是如此明明白白地想著離兒？
趙晅的痛苦與傷感，沒有人能夠明白。
或許，趙昕是明白趙晅的，隻是，趙昕樂見其成，所以，趙昕假裝不明白，任趙晅歇朝三天，才若無其事地去看過趙晅，若無其事地和他繼續討論著政事，隻是，趙昕再沒有提起過一句有關莫離的事情。
趙昕不提，趙晅連問都不敢再問。
更何況，兩個月後，後宮終於傳來了喜訊，德妃周氏懷孕了！
這更令趙晅有苦難言，更讓趙昕喜滋滋地跟著群臣起哄，立了周氏為昱國皇後。
多少人歡心鼓舞，多少人黯然神傷，唯獨趙晅一人，夜夜愁眉緊鎖、長籲短歎，愈漸骨銷形瘦……
絲毫不知外界境況的莫離，得知喜訊之後，倒是真心地替趙晅高興，還興致勃勃地讓趙昕幫忙著送了極為貴重的賀禮。
可惜，當日和藹可親的周姐姐並沒有特別的答複給她，隻和對別的那些個內外命婦一樣，賜下了一些吉祥的物件兒，當作感謝，就把這一茬給掀過去了。
莫離替“交心”的周姐姐高興，也暗自替趙晅高興不已，想當然地，便替周皇後給自己解釋，周姐姐畢竟是當皇後的人了，她太忙了嘛，哪裏顧得上那些個虛禮啊，等以後自己生完孩子了，一定要進宮看望她。
盤陽城的十月，是美麗的。
遠有大悲寺後山上的楓葉，火紅火紅一片，如霞似錦，引得眾多信徒駐足，學子們也紛紛來此，在林中盡情地吟詩作畫。
近的麼，據說最好看的是勤恪親王府的芙蓉園，據說啊，那滿園都是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怒放的姿態雍容嬌美，置身其中，仿如在天上的仙境。
可惜啊，勤恪王府不是一般的尊貴，一般人那是根本就看不到那般盛景的，也就是聽在勤恪王府打雜的一些個奴仆，偶爾漏個一句半句的。
其實，就連勤恪王府的奴仆，也不是每人都能看見那花開富貴的芙蓉園，據說那處園子，自從去年三月京城出了盜匪，驚嚇了勤恪王妃以後，勤恪親王便把那園子圈在了內府，隻給老太妃和王妃娘娘看的，其餘閑雜人等，一律離得遠遠的！
唉，可憐的芙蓉花啊！即使怒放姿態美極了，也無多少人能有幸得以觀賞！
“可憐的芙蓉花啊！”莫離也這麼想，明明開得這麼好看，就這麼被關起來了！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自從被從小方山上接回來府裏以後，她現在就是那芙蓉花，徹底地被看護起來了，走一走，動一動，都有人向老太妃一五一十地“告狀”，也就周皇後來的那一天，她算是見著了外人，其它時間，就是趙昕天天見！
人生如此，有什麼意思嘛，有什麼意思嘛！
莫離哼哼不已。
趙昕倒是體貼入微的，也答應了，隻要莫離生完了孩子，他肯定會帶她出去好好玩，可這也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了嘛！
唉！
莫離撫摸著肚子，喃喃地喊：“你快出來吧，可不都是因為你麼？！你個曾孫！為了你，我哪裏都不能去！”
若是不聽這般的抱怨之語，光是看著這副麗景，還是挺讓人賞心悅目的。
莫梨的天人之姿，即使是名滿京都的周皇後，精心裝扮、滿身華貴，那也是望而卻步，比之不上的。
有了莫離靈魂的莫梨，多了自信，不再怯懦，自是多了別樣的風采在裏頭，而有了愛情滋潤的莫離，又渾身散發著小女人的幸福與甜蜜，爾今，挺著碩大圓肚子的莫離，即便隻是頸項低垂，那也是籠罩著一層聖潔的母性光輝，使得她全身上下散發著奪目的光彩，無論走到哪裏，必然是所有人的目光專注之所在。
此刻，她的身後，小米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時緊張地低喊：“哎喲娘娘！您別打他呀，要是讓老太妃知道了，奴婢還有幾個腦袋啊！”
莫離撇了撇嘴，睨了小米一眼，“得了吧，小米！你天天這麼喊，也沒見你腦袋不見了！哼，我就打他了，我可被他綁得死死的！”
莫離實在是不甘心得緊，然而，她嘴上說得這麼狠，手上的動作卻是下意識地溫柔了不少。
小米趕緊勸慰著：“快了快了！連桑軍醫都說，這幾日快生了，那些個穩婆不也說了嗎，都說這幾天便該生了！”
這般的勸慰，莫離都要聽得耳朵起繭子了，“這幾天？那到底是多少天？天天的，一群人把脈摸肚子的，唉！”
瞧見莫離臉上的失落與煩惱，小米更緊張了，趕緊又勸：“娘娘，您別煩惱了，小王爺該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的呀！”
聽到“小王爺”三字，莫離不惱了，卻是氣得一笑：“哎喲，還有這稱呼！趙晅搞什麼嘛！這還沒生呢，就封他當了王爺，萬一是個女兒呢？啊？萬一是個女兒呢？這還能當什麼王爺嘛？啊！”
真心話，小米很不讚同自家主子娘娘說的，什麼嘛，那麼多的禦醫看過呢，大家都說會是個小王爺的啊！
“皇上不是聖旨說了麼？就算是個女子，也封王爺！”
嗯嗯，還是皇上最好了，他可是親自口諭過，自家娘娘哪怕真生了個女兒，也當定了王爺！若真如此，那可是世上從沒有的事，開天辟地頭一遭啊！那將會是何等的風光與尊貴啊！
小米瞧向莫離肚子的眼光，愈加熾熱了，此時的她，頗有些糾結，一時希望娘娘腹中懷的是真的小王爺，一時又希望娘娘懷個千年不遇的“女王爺”！
然而，莫離卻是苦著一張臉，憤憤不平著：“哎喲，我是真受不了了！這一個個的，都太過分了！明明是我的孩子，為什麼他們都這麼寶貝，還沒生都這樣子，以後出來了，還不是個紈絝啊！”
許是甩手的動作太大了，也許是腹中的胎兒不滿母親說他是個紈絝，總之，莫離突然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漸漸扭曲了一張臉，“哎喲……不對！小米！不對不對！好像，羊水破啦……”
小米震驚地望著莫離，片刻後，衝天的尖銳嗓音疾呼著：“啊……來人哪！娘娘要生啦！”
滿園的芙蓉花盡皆以葉遮顏，數不清的下人開始奔呼忙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