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皇上,她回來了!
近京城了,雖然天氣並不算好,但道路好走了許多,大馬車一路疾行,不過兩天,便入了城門。
既然莫離說不要驚動了旁人,一行人便和普通過客一樣排隊等候著,金箭也規矩地向守城衛士遞上了通行腰牌。
接了腰牌的衛士一驚,抬眼看了金箭一眼,正要行禮,金箭一把拎住了他,小聲道:“我們王爺要給老太妃一個驚喜呢,不想擺架讓人知道,兄弟,小聲些!”
那衛士連忙點頭答應:“是是是!小的省得了!您請您請!”
大馬車靜悄悄地穿過了城門,往城西的寸心街而去。
那衛士眼瞅著大馬車離去的方向,迅速叫來一個小校,低聲吩咐道:“快,去和駱統領稟報一聲,恪王爺回來了!哦,好像還有王妃一道兒,都回來了!”
小校得令,撒開腿便跑,半個時辰後,新晉的禦林軍統領駱冬鷹接見了他:“確定是恪王爺和王妃?”
“是,確定!”
“賞你的。去吧!”冬鷹拋了塊銀子給小校,轉身往宮內行去。
冬鷹穿的是一身黑色鑲紅邊的軟甲,這是新皇身邊少數幾個禦林軍帶刀侍衛特別醒目的服飾,走在宮中,無人敢攔,眾人見了隻有紛紛行禮的份兒。
昔日毫不起眼的冬鷹,被這特別製作的甲衣襯得很有些英武之氣,可惜,他的眉宇之間依然是往日的憂鬱沉悶,無論地位權勢如何變換,他依然還是那個不善言語的冬鷹。
走過皇城寬闊冷清的甬道,走過富麗而冰冷的玉石台階,跨過高高的門檻,冬鷹在垂了明黃簾子的禦書房外停了下來。
一個首領太監趕緊陪著笑走過來熱情地招呼:“駱統領來了!今兒您可要進去見駕?”
冬鷹微蹙了眉,照例詢問:“林公公,昨日皇上睡的還好?今日用膳還好?”
林公公笑得拘謹答得慎重:“呃……駱統領,皇上一直那樣,您是知道的。”
林公公說完,眼神迅速瞅了下禦書房裏麵,複又低下了頭,心裏早活動開了。
哎,這位駱統領啊,也是個怪人,皇上對他的態度,還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啊!聽說他以前一直都隻是皇上的長隨,但卻是皇上登基後,第一個賞賜分封的人,不但是少數幾個可以禦前帶刀行走的侍衛,還隻手掌管了禦林軍,這得是皇上對他多大的信任啊!
從這事兒上看,這駱統領便該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了,可是,不知怎的,每次他來了,皇上卻都不見他,即便偶爾讓他進去見一見,卻也是不和他說話!
真是奇怪啊!皇帝您這樣,那讓我們這些宮人,是和這駱統領說話還是不說話啊?這不是為難咱們當差的麼?唉,這新皇上可真是太與眾不同了啊!有後宮妃嬪無數偏偏又不去後宮,這看似極其信任的人卻又偏偏不理人家,這皇帝到底是要鬧哪樣兒啊!
冬鷹自然不知道林公公所想,隻隨口回答著:“唉!是,我知道。還要煩勞公公通報一聲,今日,微臣有要事請見皇上。”
“這……是,那咱家進去通稟,統領稍等。”林公公禮節周到,隻唇角的笑實在掛不太住。唉,左不過又是白走一趟了,沒瞧見,最近皇上都不肯見他麼!
果然,過了一會兒,林公公回來了,這回笑容更薄淡了:“駱統領,皇上說,駱統領辛苦了,回府歇息去吧。”
冬鷹閉了閉眼,沒有和往日那樣離開,卻自己撩開了那明黃簾子,大步進去了。
林公公嚇了一大跳,趕緊一把拽住了冬鷹,又不敢高聲說話,瞧著麵色可是急壞了。
誰知道,這平日裏老實沉悶的駱統領隨手將林公公一推便推開了老遠。
等到林公公爬起來時,冬鷹早跨步進去了,隻留那明黃色的簾子輕輕晃動著,林公公站在外麵不知所措極了。這去叫侍衛來護駕吧,可這進去的就是侍衛頭兒呀,這這這……
林公公隻好偷偷地將耳朵貼在簾子上聽動靜,萬一情形不對時再見機行事了。
然而,禦書房裏很安靜。
冬鷹自打進了禦書房,什麼也不看,眼神瞅見大案底下的兩隻腳,便撲通跪下了。
此時的趙晅並沒有穿明黃的朝服,隻是一件深藍底繡九龍紋的皇帝常服,腰壓白玉帶,腳下是一雙極平常的厚底靴子。
他正埋首在一堆折子裏,聽見動靜時,戴著雙龍金冠的頭才抬起來看了看。
趙晅麵上很是瘦削,白皙的臉上,依然兩道眉掠著煙霞,眸光中凝著星光,一如從前清風朗月的人品,隻是那煙霞星光中,卻攏著一抹淡淡的雲霧,透著淺淺的悲傷,似乎怎樣都是不快樂的。
他隨意地看了一眼跪著的人,便又埋下了頭,隻擱了筆,手探向桌上的茶盞,可很快,那白皙修長的手又縮了回去。
角落裏的一個太監趕緊過來換茶,趙晅卻擺了擺手打發了他。
小太監出去了,趙晅才在大案後直起了身子,眼睛盯著冬鷹,不說話。
滿室寂靜中,冬鷹反倒直起了身,眼睛看向趙晅,沉聲道:“皇上,她回來了!”
趙晅忽的撲向案前,頓時,桌角上的折子散了一地。
他呼吸急促著,胸口張牙舞爪的龍頭便像活了一般地晃動著,他抬眼望了望遠處,似乎這樣便能看見那個等待了無數日夜的人一般,可惜啊,四周那刺目的明黃,沉重的宮牆像山一般壓了過來,又將他壓回了大案後雕龍金漆的寶座裏。
他趔趄著,無力地坐下,雙龍金冠下的麵色似悲似喜,垂著眼瞼咬著唇,依舊不說話。
冬鷹膝行了幾步,低低地喊:“皇上……”
“別叫我皇上!”趙晅突然衝著冬鷹大吼。
冬鷹垂下了頭,無奈地道:“主子,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將你帶回來了,恨我沒讓你看她一眼。可是主子,孝惠先皇後娘娘在天有靈……”
“住口!冬鷹,你心中隻有你的孝惠先皇後娘娘,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孝惠先皇後娘娘!你護著我,守著我,非要我當這皇帝,都是為了你的孝惠先皇後娘娘!
可我呢?我呢?我的心呢?你可有顧及?
母後即便在天有靈,她定然也希望我有個心愛之人的,而不是像她那樣,到死都是委屈的!”
這是自北境回來到現在,趙晅第一次對冬鷹說這麼多話,也是他難得的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衝著冬鷹嘶吼。
他們二人之間的情誼,說是主仆,更像是兄弟,亦師亦友,亦叔亦侄。
然而,盡管彼此依然信任對方,可隔閡卻是有了。
這一切,隻因,一個女人,一個虛無縹緲的女人,一個看得見卻得不到的女人!
彼此心知肚明,然而,現實與情感之間,總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無奈。
這份無奈,也是心知肚明的,不過,卻又不甘著,明知道除了不甘,已然無他法了,卻依然強烈的不甘著…
“主子,我……可是,當日,就算我不把您帶回來,趙昕也不會讓您見她的。
主子,她已嫁為人婦了,這世間,女子沒有二嫁的,孝……您母後如此,她也一樣!
若不然,就是害了她!
主子,您不能讓她落到那樣的境地,您若真心愛她憐她,便隻能一切隨她……”
冬鷹低低地說著,縹緲的眼神透過趙昕身後的一排窗戶,不知道在看什麼。
趙晅並沒有看冬鷹,他的視線虛無地著力在地上散落的奏折上,半響後,才無力地低喃著:“我知道我錯過了,我知道……既然如此,你又來告訴我做什麼呢?”
那玉白的麵上,有抹淡淡的笑容,那輕攏著的煙雲似更加慘淡了幾分。
冬鷹平淡沉穩的嗓音,似從前二人相處時一般,在陳述著一件極尋常的事情。
“恪王爺是鎮守北防的重臣,當日,他肯從混亂的京城帶走大軍馳援北邊,又肯派出重兵護著您回來,那他便絕無反意。
如今,傳國玉璽還沒有找到,朝野又都在許氏為首的文官手中拿捏著,您要建成如……莫離所說的那種世界,隻怕太難。
可若是能讓恪王爺支持您,那便容易得多。
今日,冬至,皇上看望重臣,看望太妃,實在無可厚非,即便恪王爺一句話不說,隻要朝中知道他接待您,那您也會好過得多……”
冬鷹總算收回了遙遠的目光,珍惜又憐愛地看著趙晅。爾今,他隻有在他的臉上,才能看見昔日那個善良溫柔女子的影子了,他願這麼一輩子看著,隻看著……
趙晅抬頭,恰恰對上了冬鷹的目光,他終究不忍再責怪他了。
這麼些年來,這個男人,是唯一不管任何情況都護在他趙晅身邊的人,若不是他,他趙晅不知道死了幾百回了,而這一切的來源,僅僅是因為當年自己那個苦命的母後,對著眼前這個男人寬容而慈和的一笑!
問世間情為何物,如此一往而深,無聲生死相許,直至生命終結!
“唉!莫離,難道,這一生,我也該這麼對你?!”
窗外,有晶瑩的冰珠掛在那金貴的玻璃窗戶上,留下淺淺的水痕,如人的眼淚,滑向不知何方。
終究,趙晅撫了撫額頭,低低地吩咐冬鷹:“把我之前收集的那些好玩的東西都帶著,選最好的補品,我們……去恪王府!”
是了,無論怎樣,想見她的心思,依然是最迫切的呀,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的心哪,此時,它顫抖得那麼厲害,那是興奮和激動的呀!
冬鷹看了趙晅一眼,歎息著答:“是,主子。”
這會兒越想越激動的趙晅,已然拋開了所有,在案桌後來回走了幾步,就連腳踩到奏折了,他也沒有發覺,徑直問道:“還有,冬鷹,你看我……穿什麼好?”
那兩手交握,兩眼緊盯著冬鷹,烏黑的眼睛眨著奇異的光,使得那張瘦削的臉,忽然多了許多生氣。
冬鷹心底又是一歎,說道:“主子,您不一定能見到她。”
趙晅麵上一噎,片刻後垮了肩膀,垂著眼瞼,冷冷地道:“……冬鷹,你就不能改了你這樣說話的毛病?!”
見不得主子突然了無生氣的模樣,冬鷹隻得呐呐言道:“……好吧,主子,您穿藍色衣袍的吧,她說過喜歡。”
趙晅一聽,瞬間兩眼放光地抬頭,盯著冬鷹笑:“好冬鷹,明天,你便出城去替我拜拜我母後吧!”
之前的輕愁,之前的頹然,全然不見了,似久旱的竹子突然得了雨水的滋潤,爆發出強烈生命力的同時,迸發著勃勃生機。
“哎!主子!”不愧為多年的主仆,冬鷹用力地點頭,臉上的表情與他的主子簡直一模一樣。
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獨守一份癡念,這一念哪怕白頭,亦至死不渝!
且說恪王府的門口,芒刀一身黑色勁裝,身佩長劍,正引頸企盼著。
旁邊的銀鞍手攏在袖子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芒刀一眼,翻了翻眼睛嗤道:“芒刀,我還是覺得吧,你不該站在這裏。王爺又沒說叫你回來迎!萬一老太妃知道你來了,一問你,你肯定得招!那什麼驚喜啊,就都喜不了咯!”
芒刀的容顏如玉,臉色哪怕再冷,那絕美的五官還是讓他連斜睨人都是極好看的姿態。
他氣哼哼地瞪了銀鞍一眼,冷聲道:“我為什麼不能站在這裏?!難道,王爺叫你出來迎了?哼!要我說,你才應該守在府裏,萬一老太妃想起來問你事情了,卻發現你不在,那才是驚嚇呢!”
銀鞍怕是被芒刀戳到痛處了,又瞪了芒刀一眼,說:“去去去!你管我啊!我又不歸你管!你還是好好想著,把最近京裏的事情和王爺稟報吧!”
芒刀絲毫不讓,學著銀鞍的模樣也翻了個白眼,哼哼著:“你管我?!你也好好兒地把這些日子府裏的事情和王爺說說吧!尤其是皇上,三天兩頭地派人來打聽消息,你可千萬別忘記說了!”
“還要你教……哎,來了來了!”銀鞍才要與芒刀對掐,忽然眼睛裏綻放出興奮的光來,也顧不上再和芒刀抬杠了,甩開手便往台階下跑去,一把牽住了拉馬車的馬。
芒刀趕緊也跑了過去,和剛跳下車轅的金箭撞了撞肩當作兄弟間的問候,再便是極恭敬地站在了車架旁等候著。
忽然,自芒刀的身後鑽過來了一個小丫頭,一把推開他了,大聲道:“擠什麼呀你!走開些,娘娘習慣扶著這邊車框的,你靠太近了,會擋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