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驚喜還是驚嚇
芒刀回頭，便看見一個臉紅撲撲的半大丫頭，也正抬眼看他，那丫頭頓時愣在了那裏，話語嘎然而止，兩眼瞪得老大，很顯然是給驚豔到不會說話了。
芒刀嫌棄地轉開了身，利索地掀起大馬車上的車簾子，躬身言道：“給王爺請安！”
趙昕對著芒刀點了點頭，抬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芒刀的眼眶瞬間便有些發紅了。
趙昕先躍下了馬車，站在馬車邊不走了，芒刀便稍稍再靠邊站了些，微微地躬身等待著。
莫離探出身子時，盡量讓自己的頭擺得端正，眼睛平視地下車，但她的手還是下意識地探了出來，想抓住熟悉的車框，結果吧，這小手虛空一抓，正好就抓在了芒刀的臉上。
指端先是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莫離不明所以地捏了捏，本能地摸一摸，又覺得這東西滑膩而溫軟，顯然不是堅硬的車框，隻好手指再移再摸，四處探索著。
而芒刀，驚訝得瞪著那隻手在他臉上一陣亂摸，再隨著那隻手看向了它的主人，再轉著眼珠望見了趙昕糾結的臉、皺緊的眉、製止他動彈的目光，他隻好忍著不動了。
可巧小米此時回過神來，一把拉開了芒刀，小聲嘀咕著：“都跟你說了不要站這兒的……哼，空長了張漂亮的臉蛋兒……沒想到人卻傻呼呼的……”
芒刀白玉般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眼睛卻望著莫離，不解而生氣著，可他吧又不敢真的生氣，那臉便有些古怪扭曲著，抽來抽去地努著。
小米從芒刀身邊鑽過，輕輕地拉了莫離的手放在車框上，低聲提醒著：“娘娘，這裏，剛才的是傘把兒，因為下雪著呢，您別在意！”
莫離釋然道：“我說呢，軟乎乎兒的，我還以為是小米你的臉呢！”
話落，她展眉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如春風化雪溫暖而璀璨。
芒刀更呆了，嘴張了張，最終在趙昕嚴厲的眼色下閉上了。
小米扶著莫離下了馬車，正好銀鞍過來請安了，欣喜而興奮：“給王爺請安，給王妃請安！您們可回來了！各處院落都打掃好了，沒驚動老太妃。爺，您這會兒先去哪處歇著？”
趙昕看了看莫離，轉頭一一吩咐道：“你先送王妃回秋楓院，那邊王妃比較熟悉，小米好好看看房間，把東西都按老規矩放好。芒刀跟我去書房，一個時辰後去見老太妃。”
眾人一一應了是，各自去忙了。
銀鞍讓早便安排好的一個小軟轎抬過來，看著小米扶著莫離進了轎子，他跟著軟轎邊上，很高興地和莫離絮叨著：“娘娘可回來了！您看看，府裏可有什麼變化？您看那梅花，就是上回您說要栽的！小的特意請教了專門的師傅給種的，開花了呢！還有那燈，您看見沒？就是去年上元節您瞧中的那式樣！漂亮吧？還有……”
小米站在轎子的另一側，不住地對著銀鞍翻眼睛。
銀鞍剛才牽馬去了，並不知道莫離的情狀，此時得見小米這樣的表情，不禁疑惑地問道：“這位姑娘，你便是小米吧？你幹嗎呢？眼睛不舒服麼？你這樣可不行啊，等會兒若是讓老太妃知道了，可不會讓你伺候娘娘的，一點兒規矩也沒有……”
小米又驚又急的，不禁低聲喊：“你胡說！我隻伺候娘娘，我哪裏也不去，隻伺候娘娘！”
銀鞍心情且愉快著呢，又是素來熟悉莫離的脾氣，見小米這樣，他還幸災樂禍著呢，頗為得意地道：“看看看，不懂事兒了吧？這府裏都得聽老太妃的，老太妃向來最是心疼娘娘了，她哪裏要你這麼粗手笨腳的丫頭伺候娘娘，也不知道是哪個瞎眼的買你進府的！得，叫我聲兒銀管事，回頭我讓人來好好教你！”
哎喲，小米簡直要氣炸了，在不計較規矩的莫離身邊呆久了，小米說話也沒甚顧忌的，此時被銀鞍這麼一招惹，便脫口而出地和銀鞍對罵了。
“誰不懂事兒了？誰粗手笨腳的了？誰瞎眼了？……呃……娘娘，奴婢，奴婢失言，求娘娘責罰！”
小米話說到一半，忽然臉色發白，就在路上跪下了。
這下銀鞍倒是愣住了，不解地看了看小米，再看了看軟轎上的莫離，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也不是要故意為難小米，不過因著本能希望在莫離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最好的罷了。
莫離抬了抬手，轎子便停下了，莫離對著銀鞍的方向笑了笑，輕聲道：“銀鞍，你別嚇小米了。是我瞎了眼。我如今一時可離不了小米，你嚇壞了她可不行的。小米起來，快走吧，我還有事情要銀鞍大總管幫忙呢。”
小米磕頭謝過了，趕緊爬了起來，在轎子另一端對著銀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對他用口型咬牙切齒了一番才跟著轎子走了。
銀鞍石化在了當場，張著嘴無法言說，一顆心鈍痛得厲害。小米的口型，他看懂了：“娘娘眼睛看不見！”
銀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去秋楓院的，以為今日是王妃歸來的驚喜，此刻，卻被王妃的眼盲給驚嚇到了。
一到了室內，眼看著小米扶著莫離在廳堂的貴妃榻上坐下，銀鞍“咚”的一聲便跪下了，帶著哭腔請罪：“娘娘！請恕小的失言！娘娘，您怎麼會，怎麼會……”
莫離一如從前微微笑的模樣，絲毫不在意地道：“銀鞍，你幹嗎呢？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嗎？我啊，這眼睛看不見了，可還有許多事情要你幫我呢！你快起來吧！”
銀鞍不起來，還一連串的急急問著：“娘娘，請人看了嗎？治了嗎？大夫說什麼了？要怎麼治啊？小的能做什麼呢？娘娘您吩咐啊！”
莫離柳眉微蹙著道：“哎呀，銀鞍你這囉嗦的勁兒！好了好了！改天再告訴你這些，如今我先問你，老太妃此時在做什麼呢？”
得不到答案的銀鞍，心中更加憂急了，眼睛一紅直接就哭上了：“嗚嗚……娘娘，嗚嗚，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老太妃這個時辰都是在小佛堂念經的，嗚嗚，老太妃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傷心的，嗚嗚，可怎麼好啊可怎麼好啊？”
銀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眼見著愈哭愈大聲兒了，莫離趕緊叫停了：“停！我說銀鞍啊，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就是這樣，我才不想讓老太妃知道啊，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說著，莫離不理銀鞍，轉頭尋著小米的方向問：“小米，你且說說，這房子是怎麼安排的？”
小米已經在房間裏走了一圈兒了，此時便稟報道：“回娘娘話，從座位到門口十二步，到左側房間門檻八步，到右側椅子三步，茶盞在右手小幾三掌處。”
莫離便點頭誇讚道：“好樣的，小米！銀鞍你且看著。”
莫離緩緩站了起來，動作間少了從前活潑跳脫的樣子，倒很有京中淑女的風範，蓮步輕移著，裙擺不動的到了門口，準確地跨過了門檻再回來，右轉，走了幾步，又準確地停在了內房的門口，再轉身走回來，安安穩穩地在貴妃榻上坐下了，優優雅雅地端起了小幾上的茶盞，輕啜了一口，再輕輕地放下，然後才儀態萬千地問銀鞍：“銀鞍，怎麼樣？”
“娘娘……這，這……”銀鞍的眼角兀自掛著淚水呢，卻是眼珠子瞪得極大地望著莫離，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這什麼這！我且問你，若是我不說，你是不是就完全看不出來異樣？我很厲害的，對吧？”許是麵對的是莫離在這異世第一個熟悉的人，也許是回到了熟悉的環境中，莫離的心情極好，麵上盡是輕鬆愉悅還帶點小得意的笑。
女子笑意盈盈的模樣，嬌俏可人得一如從前，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水靈靈的，是銀鞍再熟悉不過的模樣，的確如她所言，如若不是事先知道，完全看不出她的異常來，除了她對著他的角度微有偏差之外。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這麼難過呢？
可是，為什麼自己好想哭好想哭呢？
可是，為什麼好希望自己能代替她失明呢？
銀鞍艱難地克製著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難受，臉皺巴著，在莫離期盼的“注視”下呐呐言道：“是，看不出來……很厲害！”
莫離興奮得打了個響指，大聲道：“那就成了！銀鞍，你馬上陪我和小米走一遭，趁著這時候老太妃在小佛堂裏，咱們去榮欣堂裏繞一圈兒，我便能知道該怎麼走了。等一下再見老太妃的時候，準保啊老太妃看不出來！嘿嘿，咱們讓她好好兒高興高興！”
“這，可是，娘娘，這行嗎？萬一磕了碰了可怎麼好？”銀鞍焦急地勸，在莫離看不見的大方，大張著雙手，又緊張地回縮著。
“哎喲，銀鞍，你怎麼愈發婆媽了啊！就是怕等一下磕了碰了，所以現在才要先去一下的啊！你剛才不是看見了嗎？隻要小米在我旁邊提醒我一下，我是不會有事的。行了，不許再說了，快走快走！”
“這……哎，娘娘，您等等我！”
莫離利落地站起來就走，小米立馬快步跟上了，銀鞍根本就沒有支吾的餘地，隻好緊走幾步頭前帶路了。
這裏本就離榮欣堂極近，不過一會兒便到了榮欣堂外的月亮門處。
自方韜旺去世後，這恪王府除了老太妃，也沒有什麼年輕的女眷，銀鞍在老太妃的眼裏，又是如孫輩般的看待，他也還替方韜旺守著孝呢，這後院，便也一並讓銀鞍在主事著。
榮欣堂的仆婦丫頭們遠遠地看見銀鞍來了，都挺恭敬地給他行禮，銀鞍招手把榮欣堂的一個雜事嬤嬤喊了過來，低低地吩咐了幾句，那嬤嬤不住地點頭，趕緊先過來給莫離行禮問安了：“奴婢給王妃請安！恭迎娘娘回府！”
莫離眼盲臉上卻掛著和煦的笑容，擺手道：“哦，是曹嬤嬤啊，請起。銀管事和你說了吧？我要去榮欣堂走一走，好給老太妃和雲舒嬤嬤一個驚喜，你們先別嚷嚷。”
“是是，老太妃可念叨著娘娘呢！奴婢省得的！”
曹嬤嬤討好地把莫離讓了進去，莫離還笑嘻嘻地回頭囑咐她：“千萬別出聲兒哦！萬一他們提前回來了，我便要躲起來的哦！”
曹嬤嬤不住地點頭應道：“哎！娘娘總是能讓老太妃高興，奴婢省得的！奴婢還等著沾老太妃的光，聽那孫猴子的戲本子哪！”
幾人便這麼高高興興地進了榮欣堂老太妃日常起居的熙輝廳，屋子裏靜悄悄的，卻有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這是老太妃日常愛點的香，莫離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心裏漸漸湧上了一股酸楚來。
老太妃對自己還是非常好的，她那麼看著嚴厲的一個人，真心疼愛起人來，卻也是那麼地細心體貼，真不知道她若是得知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會是多麼的難過啊！
莫離對著銀鞍揮了揮手，輕聲吩咐：“你先回走吧，我坐一坐便回自己院子去，王爺不是說了一個時辰後便來老太妃這兒嗎，你且去找金箭，把我們一路上帶回來的禮物都搬過來。”
“是，娘娘，那您慢點兒。”銀鞍心裏對莫離的失明之事疑惑著，也正想找金箭好好問問莫離眼睛的詳細情況，便囑咐了小米好生伺候著，這才轉身出去了。
莫離讓小米扶著在廳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幾次，基本把行止距離都記在了心間，又囑咐小米幾句，正要離開時，卻聽見外麵雲舒嬤嬤的說話聲兒驚喜而興奮：“哎喲我的爺！昨兒還和老祖宗念叨著呢！也不知道你們幾時回來，你們還真是給老祖宗驚喜了，今兒就回來了呀！哎喲，真是太高興了！”
“嬤嬤辛苦了，可不是呢！我們也想祖母，便趕緊的回了。”趙昕的聲音響了起來。
屋子裏，莫離咧了咧嘴，和小米吐槽：“瞧這人！說好的一個時辰後呢？說好的驚喜呢？怎麼一個人倒先跑來了？真是的！走走，我們先躲起來！小米，我記得有個仙鶴延年屏風的，我們躲那後麵去，等會兒嚇他一嚇！”
小米不過十來歲，孩子心性，向來跟著莫離隨意慣了，便真幫莫離找了那仙鶴延年的屏風躲了，還笑嘻嘻地誇讚：“這地方好啊，後麵這錦絨簾子一擋，誰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