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當替身守關
七月的陽光，熱烈地照著大地，給遠處的草原形成了一種恍惚的霧氣，所有的景象，都有些不真實的光影在陽光下晃動著。
廖國人的彎刀時不時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那兀自燃燒的火堆中偶爾迸裂的火星，時不時地撩撥著人本就緊張至極的神經，時不時地讓看到的人緊繃的心頭再猛然地跳一跳。
青峪關守將闞榮臻的頭上汗珠密密地滲了一層，再凝結成一條條的汗流，滾過他粗黑的臉膛，慢慢地流到眼睛裏，火辣辣地疼！
即便這樣，闞榮臻也不敢閉眼片刻，他隻怕，自己稍稍閉了閉眼，城下那些草原狼便會一個躍身跳起來，高舉著嗜血的彎刀將自己給屠殺幹淨！
所有的青峪關守兵，都是和闞榮臻一樣的表情，十二萬分地戒備，也十二萬分地懼怕著，天哪，照廖國人這樣大的陣勢，難道他們這回竟是傾巢而出了？！他們是怎麼知道，此時昱國北方邊境守衛薄弱的？他們又怎麼敢這麼大膽地前來？！他們不是一向都極為怵趙大將軍的嗎？他們怎麼敢？！怎麼敢哪！
一個小校腳步匆忙的上了城樓，眼睛往城樓下看一眼，竟然懼怕地趕緊縮頭回來，他站到闞榮臻身邊，腳步還努力地往後退，才稟報道：“回闞將軍，關鎮的人都通知了，老百姓都已經撤走了！”
闞榮臻緩慢地回頭瞧了小校一眼，微微閉了閉眼，沉聲問：“另外五個關口派人去知會了麼？往陳良大將軍那邊上報了麼？”
“報了！都是快馬去的，但將軍，就算是最近的關口也要半天才來回，不要說龍穴關那麼遠的地方了，若廖國人真的進攻，我們……”
“住嘴！”小校話還沒有說完，闞榮臻便喝止了他，怒目圓瞪著道：“就你知道麼？滾一邊兒去！”
闞榮臻的視線又趕緊盯向城下，那緊抿的唇，那握緊的拳，都在汗水裏掙紮著。
城下的廖國人馬卻開始動起來了，傳來馬匹的嘶鳴聲，人聲混合著有些嘈雜，隊伍有片刻地騷動。
“他們在幹什麼？”闞榮臻不禁低聲問道。
城頭架著弓的一個箭手沒有回頭，有些不確定地答：“好像在分食東西，有些人開始休息。”
“娘的！這群野狼！留心著些，別分神了，別著了他們的道兒！”闞榮臻低罵了一聲，卻又不解地嘟囔著：“他們到底想幹嘛？”
就在這時，城門樓下有一陣小小的騷動，旋即，便是幾個急切上城樓的靴子聲節次響起。
闞榮臻聞聲回頭看，卻見一個白麵書生模樣的男子，身後跟著一個背著劍的高個子和一個麵容樸實的中年漢子，三人魚貫著衝上了城樓。
闞榮臻心中正煩著呢，一見三人普通百姓的打扮，便喝道：“什麼人！城樓重地也敢闖來，不要命了！”
話剛落，那個極不起眼的中年漢子便已經竄到了闞榮臻麵前，一塊金色的牌子在闞榮臻麵前晃了晃，道：“這位將軍客氣些，我們大爺是來報信的！”
闞榮臻想不到這人身手居然這麼快，看著眼前的金色牌子，有些後怕，娘的，這要是把刀子，估計已經割破老子的脖頸了！
闞榮臻不敢出聲了，拿起牌子看了看，臉色又變了變，趕緊參拜行禮：“末將青峪關偏將闞榮臻，參見大皇子！”
趙晅幾乎身無武藝，從楊樹城一路飛馬而來，全身的骨頭都要顛散架了，沒顧上喘口氣，又直奔上城樓，此時正喘著氣，一路沒養好的病使得他的臉色愈加發白，清俊的臉瞧著十分消瘦。
趙晅擺了擺手，長眉輕皺著道：“闞將軍快快請起！我並無官職，本無權參與任何軍事政事，隻是如今事關緊急，我也顧不得這些了。闞將軍，請你老實告訴我，如今，北邊防衛，到底還有多少人馬？”
“這……”闞榮臻有些為難，這些都是軍事機密，即便是皇帝的兒子來了，這也不能隨便說出去呀。趙晅著急地看著他，又道：“行行，你不肯說，我先問你別的。你看關外這些廖國人，大概有多少兵馬？”
這個可以說！闞榮臻心裏定了定，拱手道：“回大皇子，以末將看，最少有十萬人！”
“誰是這次的首領？你可知道？”
“呃……這個，沒見帥旗……”
“可會是魯格？”
“魯格？！不會！魯格這個人極度狂妄自大，他若是在這裏，一定會有他的黑色狼頭旗！”
“闞將軍，恕我直言，按照廖國地廣人稀的情形，這般十萬兵馬，最少是他們一半兵力吧？魯格一手執掌廖國兵權，一半兵力出來，他會不在？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為什麼？”
陽光下，所有人都曬得滿臉通紅的，而闞榮臻更是覺得腦子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腦子裏，使得他的眼睛都紅了，他無可遏製地汗如漿出，聲音微微顫抖著：“大皇子的意思是，是說，還有其他的兵力，那麼，在，在……龍穴山！”
闞榮臻忽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雙眼緊緊地瞪著趙晅，希望能得到確實的答案。
趙晅不由自主地緊握起拳，再次問道：“我現在再問你，整個北軍三十萬，留守的還有多少人？你這裏總共多少人？各關多少人？”
完了！完了！若是真如這個大皇子的猜測，現在留下來的這些人，根本抵擋不住廖國人啊！顧不得了！
闞榮臻心裏呼號著，黑紅的臉膛漲成了紫色，急得氣喘著：“陳大將軍帶走了整二十萬，但是，但是，其實，北軍並沒有如在冊的三十萬人！北軍，北軍，陳大將軍吃空……唉！大皇子，要是趙大將軍在就好了！他們一定是知道趙大將軍不在了，他們才敢來犯邊！混帳東西！我……”
“閉嘴！快說實情！你覺得我們還有時間耗嗎？”
溫和如趙晅，此時從他人嘴裏再度聽見“趙大將軍”時，那心尖的痛，從胸口處如有裂痕般地蛛延開來，迅速地走向四肢百骸，衝到腳底下，衝到眼睛裏，使他有些站立不住，使他眼酸鼻堵，使他不得不大張著嘴呼喝著，掩飾自己即將會出現的失態。
闞榮臻嚇了一跳，但到底肯說實情了：“我……是！如今，青峪關有三萬人，但隻有五千匹馬，其它小關口，大部分隻有一萬人，一兩千匹馬，隻龍穴關多些，駐兵兩萬，三千馬，總共八萬兵員，一萬一千馬匹，糧草夠二十日嚼用，其餘的，陳大將軍都帶走了，就在前日，還讓人護送了一批物資過去。”
“才八萬？八萬！打個屁！”趙晅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身後的麵癱臉墨公子，忽然就說道。
沒人理他，但這一刻每個人的心都在顫抖著。
廖國人精於馬戰，剽悍而嗜血，一匹壯馬，一把彎刀，能敵昱國步兵十個人！
一旦開戰，他們視死如歸，擒下兵勇一定殺死，虜獲百姓定然百般淩虐，而現在，城牆下有近十萬廖國人！
其他小關口，或許還有，那若是他們從別的小關口入，再衝到青峪關來，那青峪關的三萬兵馬就是實實在在地讓人包了餃子，能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闞榮臻覺得背脊裏的汗潺潺而下，眼前有些發黑，他覺得，現在的局麵，不是他一個偏將能控製的，他覺得，他們這些守將都離死不遠了，他覺得，國破的可能，即將要發生了！
可這一切還沒完，趙晅的話，還在不顧他哄隆隆的腦子從外麵鑽進來：“闞將軍，我現在告訴你，我得到可靠的消息，廖國人確實已經知道了青峪關守備空虛，知道……趙大將軍……生死不明，他們才來的！如今，什麼也不要多想了，我們隻有奮力抵抗一途了！”
闞榮臻艱難地擼了一把臉上的汗，努力壓下心頭的震撼，道：“大皇子，末將身為守將，自然是要這樣做的，隻是，隻是龍穴關……若是廖國人真的從那邊入手，隻怕很快便進來了，守將張誌高他就不是個可靠的人！
唉！可現在我們連撥出人馬去援助都不能啊！一旦龍穴關破，廖國人不但能從小道進入內陸，還有可能往我們這邊來接應，到時候我們首尾不能相顧，隻有挨打的份兒啊！
這，這，這不是我一個偏將能頂得住的啊！”
趙晅隻是個文人，從未經曆過殘酷的戰事，可如今的局麵，隻要有點腦子的都能明白事態的緊急，他的臉被太陽照得通紅，全身汗濕，水珠凝結的唇緩緩蠕動著：“那大軍呢？陳良那邊，可派人去求救了？”
“報了的！但隻怕等他們收到信息，我們早便死了！況且，陳大將軍走的時候十分堅決，說討不了公道便不回來了，萬一他們不回來，我怎麼辦？我隻是個偏將，我承不起這個責啊，大皇子！”
“不可如此氣餒！我便不信，他陳良真會置我昱國山河安危於不顧！我陪你一起守城！青峪城關堅實，隻要我們嚴防死守，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隻是，各個關口，還是要再立即知會一下，尤其是龍穴山那邊，山深林密的，如若我們早早步下守衛，總能抵擋一二！隻要不讓他們繞到我們背後，我們總能撐到大軍回來營救！”
趙晅挺直著身子，堅定地說著，可還是聽見墨公子在他背後冷冷的、極不認同地“嗤”了一聲，趙晅暮然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看仇敵，好在墨公子沒再出聲了。
闞榮臻聽了這番激勵的話，總算低低地呼出一口氣，說道：“也罷，既然有大皇子在，那我們都聽大皇子的好了！”
也不能怪闞榮臻此時拖趙晅下水，這樣即將國破的危難時刻，能有個人願意出來承擔責任，總比他闞榮臻戰死了還要被罵亡國之人的好！
冬鷹一聽闞榮臻這話，猛然抬眼看了看趙晅，最終還是垂下了眼。
趙晅心知肚明，闞榮臻這是把他綁在這兒了，可他無怨無悔，甚至內心深處還激動無比，他想啊，若是昕堂弟他們真的不在了，他能在這裏戰死，也是好的，他會很高興的！
趙晅沒有推托，反而看著城樓下黑壓壓的敵人，淺淺一笑，揚起眉頭，手攀上牆垛，身子又挺直了一些，問道：“闞將軍，營中，可還有趙大將軍的戰甲和戰旗？”
闞榮臻沒聽見趙晅說出什麼退縮的話，心中也稍稍舒坦了一些，趕緊答道：“有！”
“馬上去取來，給我穿上！舉趙氏雲麾將軍帥旗！”說這話的趙晅，心是激昂而愉悅的。
“爺！”冬鷹大急，低呼了一聲。若說，剛才趙晅要執意留下來這裏守城，冬鷹也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可是，爺他沒有武功，如今卻要代替趙昕站在這裏，不是明顯地找死嗎？！
闞榮臻也有些愣怔，站著卻是沒動。
趙晅緩緩回頭，風吹著他鬢邊的發，遮擋了他溫和的五官，陽光給他的輪廓勾勒出幾許金色的毛邊，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可他站得如軍人一樣筆直而挺拔。
“闞將軍，廖國人一向懼怕趙大將軍，但凡他出現，他們便會望風而逃。我想，我雖不能做到趙大將軍那樣的威武之勢，但最少可以暫時迷亂他們。
隻要令敵軍心生疑惑，便是給龍穴山的防守搶占了時間。
另外，都知道趙大將軍箭法了得，你安排一些厲害的弓箭手在我身邊，隻要我舉弓，他們便與我同時往外射，如若能成功射中幾次，他們隻會更加疑惑。
總之，我們能做的，便是盡力拖延時間。你看可行？”
“這……末將聽從大皇子的！我這便讓人去取戰甲和旗幟。弓箭手倒是有，正好之前一段時間，趙大將軍還改良了弓箭，如今力道和準頭都會讓廖國人大吃苦頭的！他還說過，這是大將軍夫人想出來的呢！唉，大將軍伉儷真是奇才啊，可惜！”
闞榮臻本就是個老實耿直的人，所以才會被陳良選中留下來守關，此時他自己想不出更好的點子，隻能聽趙晅的，趕緊去辦了。
趙晅站在原地，心中卻疼痛如絞：“果然麼？果然是離兒麼？她能和我說那麼多奇思妙想的事情，所以，才連弓箭之事也會懂上一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