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鬼馬夜行

第260章 鬼馬夜行

在這個交通工具尚不發達的異世,行船果然比坐馬車要舒服多了,短短三日,莫離覺得比之在山裏那段時日,簡直是在天堂了,真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

自那日與趙昕在船艙翻滾以後,莫離都不太好意思看趙昕了,曾經突兀彪悍的那個吻,倒像顆種子一般,在之後的幾天裏,在她的心之土壤裏翻來攪去地生根發芽,還偷偷地結了果,時不時地咚咚掉下地,敲她那並不堅實的心之土一下又一下,提醒著她,她曾主動吻過他的事實!

莫離難得的,有些安靜。

趙昕向來安靜,但他現在不再做那移動的冰山了,他靜靜地看著莫離,琥珀金眸中無限柔和。

他也不說話,他怕他自己再度說錯了話,就像當日一樣,莫名其妙便提起了趙晅,那是個不該有的錯誤啊!

他想著,他怎麼能用那樣蠢笨的招數呢?攻城略地都要所向披靡,他怎麼能在自己的腳前放一塊阻擋自己腳步的牌子呢?

“我不管,莫離是我的!她注定該和我在一起,她的人生裏,誰也代替不了我趙昕!”

安靜的船艙裏有淺淡的溫情,是脫離於這亂世的另一個空間,暫時不用去想老太妃是否安寧,陳良該怎麼死去,他們這些人該怎麼生存。

這三四日的時光,仿佛是偷來的,趙昕十分珍惜,幾乎寸步不離地就這麼看著、守著、憧憬著,眼中全是那個小小的女子,心裏是唯願此刻永恒的希冀。

可晝夜而行,永倉城還是在行船第四日半夜時分到了。

趙昕攜著莫離,先將老恪王他們放出來,又打發了船家,所有人直到真的站在永倉城下,還有些恍惚之感。

最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經根據信號迎了過來,迅速地稟報了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趙昕等人聽了都很驚訝:“什麼?太子死了?!”

“好!死的好!報應!當年太子兄長趙岦就是被趙嵩害死的,報應,報應!”黑暗中,老恪王興奮地叫囂著。

還是秦罡比較正常,說道:“如此說來,京城必定有一番大亂了,而這一路過去的關礙想必也鬆懈了,這可都會握在陳良的手中了。”

趙昕雖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想法與他們都是一樣的,他吩咐著圓弓:“你小心些,迅速潛入永倉城,看看留守的是誰的人?”

暗夜裏,老恪王很不滿意地罵起兒子來:“笨!有我們在,何須圓弓!”

莫離眼看著圓弓要準備翻城牆了,趕緊學著老恪王的語調也說道:“笨!有我們在,何須圓弓!”

眾人愣,眾鬼笑,一陣陰風呼嘯而起。

好在趙昕馬上明白了,笑看著莫離,搖了搖頭,叫回了圓弓。

鬼兵們在暗夜裏無知無覺地離開,又無知無覺地回來,很快,莫離便脆生生地和趙昕複述著:“守城偏將叫做馬毓,守軍有一萬人,兩千馬。城頭弓箭手隻有兩人,永倉城知府和同治都在唉聲歎氣,說太子死在萬春城,但到現在也找不到殺了他的二皇子。陳良大軍已經快到京城了,他們這些官吏日後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馬毓?”趙昕想了想,撇嘴道:“陳良的狗!既然陳良都快到京城了,我們便趕緊追去吧,不過總要弄些馬匹才行!”

“這個無需擔心,你們在這等著,我讓我的鬼兒郎去辦就行了!”莫離大氣磅礴地說著,很想完全傳達耳中聽見的老恪王的霸氣,可她的聲音天生甜脆,這麼說著,實在有些違和感。

好在如今圓弓金箭等都已經知道了原委,眾人也隻好看看她,努力地憋著笑。

正如老恪王所說的那樣,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反正,厚重的城門很快便打開了,吱吱嘎嘎的沉悶聲響在靜夜裏傳出老遠,眾人都有些做賊心虛地擔心,然而,四周靜悄悄的,一絲人聲也無,這個永倉城仿佛全城陷入沉睡之中。

既然城門已開,也便沒有什麼好遲疑的,隨行的兩百人都是跟隨趙昕打慣了仗的,迅速地行動起來,很快,一支靜夜騎兵便從永倉城啟程了,厚重的城門再緩緩合上,門後的人如在夢魘之中,閉著眼睛,傀儡般地將城門繼續封鎖住,再倚門而立酣睡著。

直到第二日,太陽熱烈地曬了兩個多時辰,在無數要等著進進出出城門的百姓們圍觀吵鬧聲中,那些個守城的人才蘇醒過來,帶著不可思議的恐懼感,帶著對太過詭異事件的忌諱感,所有人都不敢說、不敢問、不敢正視,隻得掩飾性地大聲嗬斥著百姓,趕緊地開了城門。

可是很快的,駐軍的營房裏便吵嚷開了。

“怎麼回事?怎麼莫名其妙就少了兩百匹馬!昨晚,陳大將軍可有調令來了?”

“沒有啊!沒聽說啊!這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一日之間少了這麼多馬?”

“誰說不是呢!是不是數錯了啊?兩百匹馬呢!難道會飛不成?”

“娘的,就是這麼說,兩百匹呢,一眼看去便知道少了,要不你再去數數!”

“到底怎麼回事?不會是有人混進了城吧?”

“沒聽說啊,守城的一點響動都沒聽見!”

“怪事了!這可怎麼好啊?我可賠不起!”

“快,快去找!這麼多馬匹,即便出城,難道還會沒有蹤跡!”

“……”

“沒有蹤跡!一點有大批馬匹走過的痕跡都沒有!”

“真是見鬼了!”

“……似乎,真的見鬼了!有個陰陽眼的小子說,昨晚好多鬼……”

“娘的!老子打死你個胡說八道的!你這是想蠱惑軍心嗎?”

大營裏一片混亂,而守城的兵勇為了推卸責任,個個兒咬定沒有人進來,兩百匹馬的失蹤則成了無頭懸案。

且說此時,趙昕一行,早已經行出了百裏開外,在一處樹蔭密密的地方歇息,等待太陽落山,再繼續前行。

陰暗的樹林裏,趙昕靠著一棵大樹將莫離抱在懷中,自己也閉著眼睛小憩著。

老恪王盤旋在他們頭頂上,低低地抱怨:“哎喲,怎麼要歇這麼久?乖兒媳婦?快起來了!哎,實在不行,你讓你那老鷹出來帶我走啊!”

可惜,莫離早就有先見之明的將耳朵給堵住了,任憑老恪王說什麼,她兀自睡得香甜。

搞什麼啊,她如今是個人了,可是要歇息的,哪裏像你們這些鬼,晝伏夜出的,不知疲倦呢!

便是這樣,趙昕帶著莫離,莫離帶著鬼兵,在暮光星顯時出發,在晨曦浮現前歇息,快馬追逐著,很快便將臨近京城盤陽了。

這一日的各處城郊外,總能看見一處處煙霧嫋嫋、火花簇簇的,偶爾也會有哀哭聲或招魂蟠在田間地頭閃過,隻因,這一日,已然是農曆七月十四日晚了。

按照昱國民俗,這一日,但凡家中有老早故去之人的,都是要在這一日裏祭奠供奉。若有那些當年新喪的,即是在明日再進行招魂。

明日,也就是農曆七月十五日,正是一年中陰氣最盛的日子,也俗稱鬼門大開的日子。

這一天,是鬼的節日,老人都會反複叮囑家中的孩子,晚上千萬不要出去,要早早上床睡覺,否則,便會驚擾了鬼魂,恐會遭遇不測。

可世上的事,就是有這麼巧,這麼個一年一度的鬼節,竟然讓一心隻想複仇的老恪王給碰上了,他太興奮了,呼嘯著在夜空中不住地大罵:“好,快些,再快些!兒媳婦,還有百多裏地了,再一個晚上我們便能直入陳良軍中了!我要去撕了他,撕了他!”

莫離忍不住對天翻了個白眼,但還是將老恪王的話老實地告訴了趙昕。

趙昕看著遠處田野裏的點點火光,有些擔憂地皺起了眉:“可是父王,祖母如今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如今我們已經靠近陳良的駐軍,他打著幫我討公道的幌子,要是此時驚擾了他們,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

我並不害怕和他們打起來,營中許多弟兄想來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但是祖母呢?

趙嵩會不會因此而遷怒她?

而且,如今太子死了,我卻還活著,趙嵩若是非要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在我身上也是有可能的,那祖母便更危險了!”

“唉!你說的對!人鬼殊途,如今我還不能無所限製地去看我那可憐的母妃!哇呀呀!且留著陳良一晚的命,明日!明日我一定要撕了他!明日我們想法子靠近盤陽城,隻要確認母妃無恙,我一定要趙嵩和陳良都付出代價,付出代價!”

黑沉的夜色裏,七月十四的月亮已是圓滿,卻在老恪王的撕吼中,月華都顯得分外淒冷,高掛在無盡的天穹中,如天神之眼,悲憫著俯瞰人間。

風裏飄來祭奠紙灰的味道,帶著人們對親人的思念,也帶著人們對鬼神的敬怕。

趙昕知道老恪王願意等這一夜,便吩咐了親衛們將馬口銜枚,腳綁棉布,悄悄地往京城方向靠近。

好在臨近這一年中最特殊的日子,路上幾乎沒有遇見什麼行人,一行人和天空飄著的鬼,打算在七月十五天明以前,必須到達京城,必須找到一處供鬼魂們隱藏的地方,待打聽到老太妃確切的消息,才能毫無顧忌地行動下去。

且說青裕關,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在城樓最高最醒目的地方,已高高揚起了代表趙昕的帥旗,金色的底,大紅色的火焰狀飾邊兒,展翅飛翔的雄鷹,靈動且霸氣,睥睨而果敢,獵獵風聲裏,似乎正翱翔天際。

仔細看,牆垛下,趙晅一身銀色明光重甲,肩臂處,胸口處,皆是猙獰的古獸獠牙銀雕,堅硬冰冷地護著他的肩膀和心口。

他的頭頂是鏨了風羽防護邊的銀色頭盔,高高的紅色纓飾更添了幾分英武,使趙晅整個人在日頭下閃閃發亮,遠看卻是根本看不清他麵容。

趙晅高揚起頭,即便那頭盔是他有生以來從未帶過的重物,他也將自己站得筆直,即便這重達五十斤的重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陽光漸漸偏離,趙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和這鎧甲一樣的堅硬。

他轉了轉眼珠子,視線盯著城下,身體的麻木卻使他的思維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一遍一遍和自己說:“這是昕堂弟的甲,這是昕堂弟的戰旗!此時此刻,我代表著的,就是昕堂弟!我,便是昕堂弟的靈魂!即便死,我也不能讓昕堂弟彎下他高貴的背脊!”

冬鷹不說話,始終埋著頭,他不敢看向他的主子,如今那化身成恪王的主子。

他知道,此時,主子的心底深處一定是歡喜的,或許他還會以為,他找到了救贖他那份深入骨髓的感情的辦法吧。

隻是,主子啊,你找到了你的救贖,誰來救贖我呢?誰來救贖我這顆為您擔憂的心呢?

冬鷹站在趙昕一步開外,始終不停地變化著位置,但不管他怎麼變化,他都是跟隨著太陽的,他知道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他能做的,隻是將自己站得比趙晅更直,站得和太陽一個方向,給趙晅的臉上,覆上一層陰影。

墨公子已經主動承擔了趙晅代箭手的職責,他靜靜地持弓、搭箭,蹲在趙晅的身麵,他看不見趙晅的臉,卻能在他微微有些顫抖的小腿下,看見他鎧甲下白色的褲子緊緊粘在身上,汗水在無人看見的內裏,一點一點地流淌著,慢慢在他腳下形成小小的一灘水跡。

終於,太陽開始緩緩落到了草原深處,暮色從四處湧上來,城樓上,唯獨趙晅一身銀甲耀眼的時候,關外的廖國人開始安營,預示著這一日,他們沒有進攻的打算。

闞榮臻派出的人手也有了消息回來,他快步上了城樓,站在趙晅三步開外,單膝下跪執軍禮,親自稟報:“回稟大將軍!龍穴關軍情回複!”

趙晅不能動彈,他覺得轉動脖子都是艱難的事,他恍惚覺得此時這軀殼不是他自己的了。

趙晅費力地舉了舉手指,他的喉嚨幹如火燒一般,啞聲道:“冬鷹,扶我,坐下……”

闞榮臻意外地看著趙晅,張了張嘴,似乎此時才認出眼前的人不是趙昕一樣,有一種失望到骨子裏的傷感,但他沒有讓這傷感蔓延開來,而是馬上站了起來,喝斥身後的小校:“還不快給大皇子搬把椅子來!”

墨公子似是有所感覺,轉頭過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闞榮臻:“過河拆橋!可惜,河還沒過呢!”